第10章 第十章

她开口，声音清越而平稳，没有丝毫颤抖，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钉入这冰冷庄严的大殿深处：

“禀陛下，臣女萧寰……”

她的目光越过大监高长福，越过低眉垂目的群臣，笔首地投向高踞九龙座上俯视众生的天子，吐出了那个几乎震碎所有人耳膜、带着焚尽一切后尘埃落定的决绝宣告：

“愿以女子残缺之躯，立此血誓！此一生，无爱无恨，无婚无配，亦无……子嗣承继！”

声音不大，却如同九天惊雷！

虎符沉重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那处尚未结痂的烫伤，青铜冰冷坚硬的气息混合着血腥的硝烟味儿首冲鼻腔。这不是一枚帅印，是千钧巨石。无数道目光黏在身上，惊愕、审视、忌惮、盘算……针一样刺着露出的每一寸皮肤。空气里残存的登闻鼓震荡的余波，沉重得像凝固的血块。

高长福那张覆着层薄粉、精刮似的脸在眼前晃动，他双手捧着那身临时赶制的墨黑狻猊战甲，手臂弯折的弧度像一把套向猎物的圈索，眼底却藏不住一丝轻慢的嘲讽。这身给女儿穿的狻猊甲，本身就是个笑话，一个无声的警告。

“有劳公公。”我的声音比那青铜更冷，手指扣上冰冷的甲片边缘。铁与皮革沉甸甸的份量压上肩头时，几乎能听见骨头发出的细微呻吟。冰凉，僵硬，透着一股仓促裁剪的生硬。这不是为女子身躯锻造的甲胄。它包裹着我，更像是一座格格不入的囚笼。

“寰儿……”身旁猛地一沉，祖母的手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臂，枯瘦的手指带着老人特有的凉意，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掐着我尚未系紧的臂鞲，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现实。她的眼眶红得骇人，却没有泪，只有一种即将喷薄欲出的熔岩般的痛楚和绝望，深压在皱纹沟壑之下。“别…别去……”两个字，从颤抖的唇齿间挤出来，像濒死的鹤唳，破碎不成调。

心口被那两个字猝然捅了一下，尖锐的痛楚混杂着前世林伟扑在我身前最后那一眼的画面。不能看，不能听。指尖的冰冷迅速蔓延至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在抗拒回头的本能。殿门外灌进来的风是初冬刀子般的利，抽打着殿内沉闷的、充满算计的空气。祖母身上的檀香味儿几乎被战甲的冷铁味儿彻底压过。

我吸了一口那混杂着金炉龙涎和冰冷杀机的空气，掰开祖母紧握的手指，没有回头，背脊挺得如同即将折断的长枪：“萧家，不能低头。”声音不大，却足以盖过身后死寂中所有压抑的抽泣和嗡嗡低议，“祖母守家，孙儿守国。”

疾风焦躁的蹄铁在冰冷的光滑地砖上敲出清脆密集的碎响，拉扯着缰绳的亲兵几乎挂在了马脖子一侧。这匹继承了祖母战马之名的龙驹，鼻息喷涌着滚烫的白雾，黝黑油亮的皮毛下肌腱偾张，宽阔的胸膛抵着那身狻猊甲，传递来一股原始而蛮暴的生命力。殿外的天光刺得人眼晕，广场上守卫的玄甲士兵如同冰冷的铁像，只有视线随着我翻身上马的动作而移动，像排列整齐的刀锋。

一抖缰绳！疾风如离弦之箭猛蹿出去！凛冽的寒风瞬间劈头盖脸灌入甲胄缝隙，如同无数冰针扎进皮肤，冲散了紫宸殿内那令人作呕的熏香与低语。疾风粗重的呼吸声和密集如擂鼓的马蹄声是我此刻唯一能捕捉到的真实声音。这速度像是要斩断所有的牵绊，将身后巍峨宫城、祖母撕心裂肺的凝视、满朝文武冷漠或算计的目光……连同那枚冰冷沉重的虎符带来的窒息感，统统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