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疾风似有所感，焦躁地踏着蹄子。鼻间涌入粗砺的风沙味儿，混杂着数万人呼出的浊气，那是真实的边关气息。不是紫宸殿里阴冷的算计，不是祖母亲眷暖房里烧灼的檀香。

“整军！”声如裂帛，压过吼叫的余波，“拔营！随我——上路！”猛一兜缰！急骤的马蹄声再次切开了风。

背后，重新沉寂下来的铁血大军开始缓慢而有序地启动，战车碾压冻土的嘎吱声，脚步声的隆隆汇集，如同一条苏醒的钢铁巨蟒开始蠕动，追随着那一骑当先的黑色狻猊背影，卷起漫天烟尘，扎向北方凛冽的风刀霜剑之中。

十年，足够一支强弩从绷紧到折断。

中军大帐的空气凝滞得如同水底。火盆里烧得通红的炭块噼啪轻响，跳跃的火光映着悬于帐壁中央的巨大兽首——一只狰狞的狼头标本，眼珠位置镶嵌着两颗幽绿的石头，被摇曳的光影照得似活物喘息。那是五年前活剐了狄王狼帐下的先锋大将巴图鲁，剥其首级硝制而成。

我坐在案后，面前堆叠的卷宗高得几乎要埋没身形。厚重的雪白狼裘堆在肩上，也无法驱散那股自骨缝里渗出的寒意。指尖抚过卷上一行刺目的墨迹：“……今冬酷寒甚于往岁，漠北白灾，牛羊冻毙过半，人畜相残者众，狄王达坦必行险举，以求破局生路……”

字迹在眼前微微晃动。一阵尖锐的闷痛毫无预兆地从左肋深处迸裂开来，瞬间攫住了五脏六腑，如同无数冰针在里面炸开！视野迅速模糊，喉咙里腥甜上涌。我猛地弓起背脊，死死压住小案边缘，手背爆出青筋，硬生生将那口翻腾的气血压回喉底。肩上的狼裘随着剧烈的喘息滑落下去。

帐帘细微一响，几乎是同时的，一个身影闪入。副将沈放捧着一叠新到的军报，脚步在门口顿住。他己不再是当年金殿前热血贲张的虬髯校尉，常年风沙和刀光血影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的印记，眼神却像鹰隼般锐利。“将军！”他只看到我瞬间煞白的脸和额角沁出的冷汗，压低了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军医就在外营！”

“住口。”我闭了闭眼，声音从紧咬的齿缝间挤出，带着明显的血腥气，“什么事。”右手指骨用力按住肋下，用那份近乎麻木的剧痛强行逼回身体的掌控权。

沈放眼底闪过一丝沉痛的焦灼，但军人的天性让他瞬间压下，将手中一卷细长的帛书置于案上，轻轻推开其他文牍：“京里来的。六百里加急。新帝……登基旨意。”他特意加重了“新帝”二字。

帛卷边缘绣着明黄的盘龙暗纹，冰冷又尊贵。我甚至懒得去拆那火漆封印，指尖微微颤抖着抚过冰凉的丝缎面。新帝……那个曾被皇帝丢在北军行营历练了半载、被我按在校场上用泥水喂出来的皇子？如今他坐上了那把椅子。

冰凉的丝帛触感反而刺激了肋下那根断裂的旧骨茬，又是一阵细密难忍的锐痛蔓延。十年，折断了两个狄王王庭，拓地何止万里？皇帝亲自颁下的“镇国公”封号金印就在案下压着，沉甸甸的，压住的是更多暗流涌动的弹劾奏章——“擅专兵权”“阴蓄甲兵”“功高震主”……所有史册上为人臣子最怕的字眼，一样不少地泼过来。如今，新帝即位。第一把火会怎么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