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北国的寒风像被这突然出现在冰天雪地里的书页噤了声。油布的窸窣声在冻硬的空气中异常刺耳。

楚寰垂眼看着手里这本沉重的书籍。她的手指划过冰凉的书脊，冻裂流血的伤口在暗金的书名上洇开一点微不足道的红。

德文原版。克劳塞维茨。战争论。

没人认识封皮上花里胡哨的洋码子是什么。但王振山脸上那层虚假发硬的油光瞬间皲裂粉碎！他像是被人猛地掐住了脖子，脸涨成了猪肝色，臃肿的身子僵在原地，喉结上下滚动着，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眼神里只剩惊恐——是对这他完全无法理解、却又带着一种可怖力量的“知识”的赤裸恐慌！他根本不懂这是什么书！但他本能地恐惧！比看到枪还恐惧！

楚寰托着书的左手掌心，被父亲肩章碎片粗糙的边缘硌着，隔着书皮，隔着冻硬的油布。那枚碎片被她偷偷缝在左袖内衬。前世边关风沙中血狼令噬魂的灼痛感从未如此刻骨铭心，化作今生命脉深处奔涌的岩浆。她扬起脸，目光越过僵死的王振山，投向灰白天空尽头那看不见的湘江大地。那里是这柄淬于冰雪的重剑，等待火种之地。

风雪骤然狂啸！卷起地上的雪沫冰晶，噼啪砸在青灰色的书皮上，像无数细碎的冰刃撞向磐石。她将书合拢，厚重的精装封面拍死，如同一声沉闷的断喝。油布裹紧的战争论被塞进肩头草绿军挎包最深的口袋，肩带勒紧，她迈步踏上通往县城的冰雪公路。路的前方，北上的火车正在喷出浓烟。这具身体里流淌着两世的战魂，终将与冰冷的钢铁洪流相逢。

国防科技大学主楼的青灰色墙体在湘江空气里沁出一丝冷意。1978年的早春寒风卷过新校区空旷的操场，带着水汽的冰凉扑在脸上。刚结束报到的学员大多穿着崭新的草绿军装，拘谨又兴奋地穿梭，肩头扛着打包行囊的少男少女，满眼是对未来的憧憬。

楚寰落在最后。斜挎的军挎包沉甸甸坠着肩，里面那本裹了油布的硬壳书压得布料绷出棱角。队伍蜿蜒行至新生楼门前排开，准备领取寝具。

“姓名，学号。”一个戴着红袖箍的高年级值勤学员懒洋洋地坐在长桌后，眼皮都没抬。

“楚寰，7801A04。”声音干净，利落。

值勤学员翻花名册的食指一顿，抬起了头。寸头，皮肤黝黑，浓眉拧起，视线像探照灯般扫过楚寰洗得发白泛青的旧式女军装、磨毛的袖口和肩上那沉甸甸的、与纤瘦身形格格不入的军挎包，最终落在她脸上。那张脸线条紧绷，没什么血色，唇线抿得笔首。他嘴角向下撇了撇。

他慢条斯理翻开花名册后面几页，抽出一张单子，眼皮一掀，故意拖长了调子：“楚寰啊——”他扬了扬手里那张纸，正是政审表的复件，右下角那行红墨水批注刺目扎眼，“学造导弹的？你们这批新生里独一份的女同志吧？”声音不高，却足以让附近排队的人侧目。

他敲敲桌上摊开的厚厚《内务条例》硬壳本，崭新的封皮啪啪响，“女学员，三营七连，宿舍楼B区三层。”他随意把一张盖了公章的床位条和一叠《学员守则》扔在桌子边缘，几乎要掉下去。“记得把头发剪了，条例明确要求女学员一律齐耳短发！还有你那个包，鼓囊囊什么东西？看着就散漫！学员宿舍禁止私藏无关书籍物品！内务检查第一条！先拿出来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