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区西北角的蓄水池锈蚀严重，每天凌晨西点会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像有人在水管里重重跺脚。这是程默学会的第一个暗号——意味着这个时间段监控摄像头会有17秒的盲区。
他蜷缩在蓄水池下方的阴影里，手掌紧贴着冰冷的水泥地。水管第西次发出声响时，一只干瘦的手从排水沟缝隙伸出来，递过半块发霉的压缩饼干。
"新来的规矩，"沟底传来沙哑的声音，"吃完把包装纸嚼碎吞下去。"
程默接过饼干时，注意到对方手腕内侧刻着一串数字：228。这是比他们更早一批的"货物"编号，能在园区活过两年的人都有特殊的生存智慧。
"龙哥今天查房会带狗，"228号低声说，"把你床板下面那截铁丝处理掉。"
程默心头一紧。那截被他磨尖的铁丝是准备用来对付巡夜警卫的，藏得极其隐蔽。他刚要询问，排水沟下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医务室垃圾桶，明天早餐前。"
脚步声从远处传来，那只手立刻缩回黑暗。程默把饼干塞进舌根下，借着蓄水池溢出的水流洗掉手上的气味。这是他进入园区的第十三天，己经学会像地沟里的老鼠一样生存。
食堂的稀粥永远飘着一层可疑的油花。程默排队时观察到，老囚犯都会用勺子在碗底搅动三圈——这是让可能存在的金属屑沉到碗底。坐在他斜对面的瘦高个突然剧烈咳嗽，把一团带血的纸巾扔进垃圾桶。程默数着秒，当警卫转身点烟的瞬间，迅速从纸巾里摸出半片阿莫西林。
"吃下去会口渴，"背后传来低语，"留到晚上用。"
程默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阿泰。这个失去右耳的中年男人是园区里的"活地图"，据说曾三次尝试越狱，最后一次被抓时，龙哥亲手用老虎钳撕下了他的耳朵。
"今天搬货组少了两个人。"程默借着碗沿的遮挡低声道。
阿泰的喉结动了动："B区焚化炉凌晨两点冒烟了。"他浑浊的眼珠转向正在巡逻的警卫，"穿新靴子的那个，腰上挂的电棍是坏的。"
这些零碎信息如同拼图碎片。程默注意到新来的警卫靴底沾着某种暗红色粉末，而B区是专门"处理"问题囚犯的地方。他把药片藏进牙缝，舌尖尝到苦涩的味道时，突然想起哥哥程刚教过他：痛苦是最好的记忆锚点。
林小满被分配到厨房削土豆。这是相对轻松的工作，代价是要忍受厨子老吴的咸猪手。她发现土豆筐第三根藤条是松动的，每天可以藏起一把土豆皮晒干。这些干燥的皮屑与洗衣房偷来的漂白剂混合，能制造简易的催吐剂。
"眼睛别乱瞟！"老吴用锅铲狠狠敲她后背，"把烂的挑出来单放。"
林小满低头继续削皮，动作机械而精准。她注意到老吴把部分烂土豆放进一个蓝色塑料筐——这些会做成警卫的伙食，而发霉更严重的则归囚犯。三天前她故意把一筐半腐烂的土豆留在潮湿角落，现在那些紫绿色的霉斑己经连成片。
"我去倒垃圾。"她端起烂土豆筐时，手指在筐底某处蹭了蹭。那里有用指甲划出的刻痕，记录着警卫每日的换班时间。走到监控死角时，她迅速将三颗霉变最严重的土豆滚进排水沟——今晚会有野狗来吃掉它们，而明天园区将爆发"意外"的食物中毒。
洗澡时间是最珍贵的社交场合。二十个男人共用两个锈迹斑斑的花洒，热水限时五分钟。程默和程刚背对背站着，水流声掩盖着他们的低语。
"每月十五有运输车进来，"程刚搓洗着手臂上的淤青，"车底有足够爬进一个人的空隙。"
程默假装弯腰捡肥皂，实际在观察哥哥小腿上新添的烫伤。这些呈规则圆形的伤疤是电击审讯的痕迹，程刚最近被频繁提审，显然李博士对他格外"关照"。
"阿泰说焚化炉最近使用频率增加。"程默把肥皂搓出大量泡沫，趁机将一把偷来的螺丝刀塞进程刚的拖鞋里。
程刚的呼吸停顿了一秒："他们在销毁旧档案，准备迎接大人物视察。"他突然提高音量，"肥皂借我用用！"同时用手指在程默背上快速敲击摩斯密码：[-. .. --. .... - / -.. .- -.--](NIGHT DAY)
这是他们儿时发明的暗号变体。程默立刻明白哥哥的意思是计划在明晚行动。当程刚转身时，他注意到对方后颈的追踪器周围有新鲜的手术缝线——这不是好消息，意味着李博士可能升级了监控装置。
午夜的值班室弥漫着劣质香烟的味道。程默蜷缩在档案柜后的"狗窝"里——这是囚犯给值班休息处起的绰号，空间刚好够一个人蜷缩。他耳朵贴着地板，能听到楼上审讯室的动静：重物拖拽声、程刚压抑的闷哼，以及龙哥特有的带着痰音的笑声。
"硬骨头啊？"龙哥的皮鞋跟敲击着地面，"你弟弟今天偷了医务室的纱布，猜猜我们在他床垫下找到了什么？"
程默咬住自己的手腕防止出声。那些纱布是他用来给同寝室的少年包扎伤口的，根本不是什么违禁品。但辩解在园区里只会招来更狠的毒打，这是他用三根肋骨换来的教训。
"运输车明早六点离园。"程刚的声音异常清晰，显然故意说给暗处的弟弟听，"车牌缅J-34781，司机抽红双喜香烟。"
铁棍击打肉体的闷响接踵而至。程默数到第七下时，听见哥哥用气声说了句"跑"，接着是身体倒地的声响。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充满口腔。楼上，龙哥正吩咐手下："把电击器拿来，我要看看他还能嘴硬多久..."
档案柜突然被拉开。满脸油光的年轻警卫用手电筒照着程默的脸："起来！李博士要见你。"
穿过走廊时，程默注意到警卫腰间的钥匙串少了最关键的B-12钥匙——那是程刚用一场假癫痫换来的情报，对应着园区西侧紧急出口的锁。经过通风管道时，一片阿司匹林药片悄然落下，这是阿泰给他的信号：计划不变，明晚行动。
李博士的办公室空调开得很低。程默跪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看着对方用镊子夹起一片透明薄膜。
"知道这是什么吗？"李博士将薄膜对着灯光，"最新型的神经传导贴片，贴在追踪器上能增强信号接收。"他突然掐住程默后颈，"你哥哥体内己经植入了三片。"
程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程刚最近反常的呆滞眼神和偶尔冒出的陌生词汇——那不是疲劳导致的，是神经控制实验的症状。
"明晚月全食，"李博士突然转换话题，"园区所有电子设备会有47秒的干扰。你觉得够你们兄弟逃多远？"他微笑着按下桌底某个按钮，程默后颈的追踪器立刻传来剧痛，"记住，在这里，连死亡都需要我的批准。"
回到牢房时，程默在便池后发现了林小满留下的记号：一个用土豆淀粉画的箭头，指向通风管道某块松动的铁皮。里面藏着半管牙膏和一张纸条，上面是歪歪扭扭的中文："厨房下水道通外墙，每月15日冲洗"。
他舔掉纸条吞下，牙膏则小心地抹在铁床腿的锈蚀处——这是阿泰教他的方法，铁锈和薄荷混合会产生微弱电流，能暂时干扰追踪器的信号。窗外，月亮正被乌云慢慢蚕食，像一块被啃食的饼干。
远处传来焚化炉启动的轰鸣。程默数着心跳计算时间，指甲在水泥地上反复刻画着运输车的车牌号。当警卫的脚步声经过门口时，他突然想起哥哥常说的话：在缅北，活下来不是运气，是技术。
而他们掌握的最重要技术，就是在绝对的黑暗中，依然能看清光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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