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陆少游己站在苏府正门前。
苏清歌捧着块蓝布包裹，指尖在粗布上出细褶：“书院的被褥潮，我昨夜新晒了棉花。”她抬眼时，晨光正漫过她眼尾的薄红，“老院长爱喝云雾茶，我让林掌柜备了两匣，你替我捎上。”
陆少游接过包裹，触到布料里尚留的阳光温度。
三年前他入赘那日，也是这样的清晨，苏清歌撑着油纸伞站在门廊下，说“既入了苏府，便莫要再提退婚”。
那时，她的声音宛如冬日寒冰中的美玉，清脆而冷冽；如今，却似春日温茶上缭绕的雾气，柔和而温暖。
“清歌。”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掀起的鬓角，“待我自书院学成归来之日，定要让你站在这世间最耀眼之处，让所有人都能目睹你的风采。”
白小璃从他领口钻出来，蓬松的狐尾扫过苏清歌手背，像是在应和。
青鳞蛇也从他袖中探出脑袋，蛇信子轻吐，在晨光里泛着幽蓝。
苏清歌望着他肩头的雪狐，忽然笑了：“昨日在厅里，我听见陈长老说……千年雪狐认主，是要渡雷劫的。”她指尖轻轻碰了碰白小璃的耳朵，“你为它挡了三道雷？”
陆少游一怔。
那日他在后山布下聚灵阵，雷劫劈下时，白小璃的狐毛被灼得焦卷，他用天师印记硬扛了两道，第三道劈在他后背上，到现在还留着焦痕。
“小事。”他摸了摸后颈，转移话题，“我走了。”
“等。”苏清歌突然拽住他的衣袖，从腕间褪下一只翡翠镯子。
那是她母亲留下的，他从未见她摘过，“书院里多的是眼高于顶的，若有人刁难……拿这个去见镇北王府的楚姑娘。”
陆少游盯着那抹幽绿，喉结动了动。
三载光阴，苏府内外皆讽他依附权贵，殊不知，那藏于冷峻面容下的柔情，才是他真正的软肋。
他将镯子收进怀中，转身时晨雾突然散了。
青石板路上，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白小璃蹲在肩头舔爪子，青鳞蛇盘成个小环挂在他腕上，倒像两枚活的玉佩。
青禾书院的朱红大门在晨雾里显了形。
“那不是陆少游吗？”
“听说他入赘苏府被赶出来了？”
“嘘，我表姐在苏府当差，说他昨日在宴会上召了只雪狐——”
议论声像碎玉般溅开。
陆少游抬眼，见门廊下站着七八个学子，有几个他认得，是当年同斋的。
其中一个穿湖蓝锦袍的少年抱臂冷笑，腰间玉牌坠着金丝，正是李文博。
“陆少游，你还有脸回来？”李文博往前跨了一步，靴底碾过地上的梧桐叶，“三年前你穷得连束脩都交不起，灰溜溜去入赘；如今被苏家踹了，倒想起书院来了？”
他身后几个学子哄笑起来。
陆少游望着李文博腰间的玉牌——那是青禾书院‘灵童榜’的荣耀徽章，唯有那些成功契约了精怪级灵宠的佼佼者，才有资格将其佩戴于身。
“李公子。”陆少游开口时，白小璃突然竖起耳朵，狐尾炸成蒲公英似的。
他轻轻抚摸着狐毛，声音沉稳有力，“三年前，我怀揣遗憾退学之际，老院长曾言‘读书非为入赘豪门’，而今，我重返此地，誓要让此言成为现实。”
李文博的脸涨成猪肝色。
他正要发作，背后突然传来拐杖点地的声音：“文博，你娘昨日还托我问你《御灵要术》背熟了没。”
张教授扶着青竹杖站在台阶上，银须被风吹得，目光却落在陆少游身上：“少游，过来。”
陆少游快步上前。
张教授温暖的手掌轻轻搭在他的肩头，那熟悉的温度瞬间勾起了他对往昔的回忆——在藏书阁的昏暗灯光下，老教授曾悄悄递给他一个热腾腾的烤红薯。
“昨日陈长老来报，说你契约了千年雪狐。”张教授压低声音，眼底泛着光，“老院长上月还念叨你，说‘那孩子眼里有火，不该困在宅院里’。”
李文博的冷笑卡在喉咙里。
他盯着张教授搭在陆少游肩上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这老头向来严厉，他求了半年才得了句“尚可”，如今却对个赘婿露出这种神情？
“跟我去考房。”张教授拍了拍陆少游的背，“入学测试今日便做，我倒要看看，你这三年在苏府，到底是学了绣花，还是学了真本事。”
考房设在书院后园的竹楼里。
陆少游推开门扉之际，赵学长正俯身于石桌旁，与一只三尾狸猫嬉戏。
此乃测试专用的灵宠，性情凶猛异常，历年之中，鲜有学子能靠近其三尺之内。
“赵兄。”陆少游打了个招呼。
赵学长闻言抬头，双目瞬间圆睁——那三尾狸猫本是毛发竖立，此刻却温顺地摩擦着陆少游的裤脚，连尾尖亦变得柔软。
“这……这是灵宠亲和？”赵学长猛地站起来，撞得石桌首晃，“我听说高阶御灵天师才有这本事，你……你莫不是——”
“测试开始。”张教授咳嗽一声，指了指竹笼里的灰毛兔子，“契约这只凡兽级灵兔，限时一炷香。”
陆少游走到竹笼前。
白小璃从他肩头跳下，用脑袋顶了顶笼门。
灵兔原本缩成球，嗅到狐毛的气息突然抖起来，却不是害怕，反而往笼门边凑。
陆少游屈指敲了敲笼子，淡金色的天师印记在掌心流转。
“契约。”
他话音未落，灵兔的眼睛突然泛起金光。
原本需要念诵半炷香的契约咒文，此刻像被风吹散的云，转瞬便融进了兔子的皮毛里。
赵学长盯着香案上的线香——才烧了小半截。
“这不可能！”李文博不知何时挤到了门口，“凡兽契约至少要一刻钟，他……他肯定用了邪术！”
“邪术？”赵学长嗤笑一声，抓起灵兔翻来看，“你看这契约纹路，是标准的天师印记，哪来的邪术？”他转头看向陆少游，眼里满是佩服，“兄弟，你这灵宠亲和到底到什么地步了？方才三尾狸猫见你就贴，现在灵兔连抵抗都省了。”
陆少游摸了摸鼻子。
他沉默不语，心中却暗自惊喜，方才系统提示“灵宠亲和”己悄然进阶，如今即便是凡兽也能与他心意相通。
白小璃悠闲地蹲在石桌上舔舐着爪子，尾巴尖轻轻摇晃，似乎在炫耀——它方才己悄悄用狐息为灵兔顺了气，作为献给新主人的小小见面礼。
张教授摸着胡子笑出了声：“好，好！当年老院长说你是块璞玉，今日看来，倒是我们眼拙了。”他转头对李文博道，“文博，你上月契约精怪用了多久？”
李文博的脸白了又红。
他上月为了契约那只火耳貂，在林子里守了三天三夜，被抓得浑身是伤，最后还是靠他爹花大价钱请的御灵师帮忙。
“明日晨课，讲《上古契约录》。”张教授突然提高声音，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少游坐第一排。”
散场时，夕阳正漫过竹楼的飞檐。
陆少游抱着灵兔往外走，白小璃蹲在他头顶，青鳞蛇绕在他脖子上，倒像戴了条活的项链。
李文博站在廊下，望着他的背影，指尖攥得发白——他听说陆少游有个系统，能推演灵宠品阶，明日晨课上，他准备了一只刚捕获的妖狼，非要让这赘婿当众出丑不可。
“少游。”赵学长追上来，塞给他个油纸包，“我娘烤的枣泥酥，你尝尝。当年你总说书院的馒头没滋味，现在……可算扬眉吐气了。”
陆少游咬了口酥饼，甜香在嘴里化开。
他望着书院外渐沉的夕阳，忽然想起苏清歌今早说的话——“站在高处看风景”。
如今他脚下的青石板路，正通向那高处。
白小璃忽然竖起耳朵，朝东边的竹林“呜呜”叫了两声。
陆少游摸了摸它的脑袋，青鳞蛇也跟着缠紧了他的脖子。
他知道，明天的晨课不会太平，但没关系。
毕竟，他等这一天，等了三年。
暮色漫进书院时，陆少游回到了当年住的偏院。
窗台上落了层灰，床板还是记忆里的硬。
他铺好苏清歌带来的新被褥，白小璃蜷在枕头边，青鳞蛇盘在烛台旁。
烛火跳动间，他看见案头压着张纸条——是张教授留的，写着“明日晨课带灵宠，老院长的《御灵手札》我替你留着”。
夜风掀起窗纸，传来隔壁学子的读书声：“御灵之道，在于心诚……在于势强……”
陆少游吹灭蜡烛，躺进软和的被褥里。
白小璃的体温贴着他的脸，青鳞蛇的凉意在颈间游走。
他望着窗外的月亮，忽然笑了——明天，该让所有人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御灵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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