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维安悄悄松了口气。废品站——那是妻子即将工作的地方。
散会时，王振国特意叫住林维安：“老林啊，组织上考虑你是咱们厂的老人了，决定安排你去门卫室，不要有情绪。”他拍了拍林维安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要盯紧进出物资，特别是那些'可疑物品'。”
“保证完成任务！”林维安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转身时，他瞥见宣传栏上新贴的“破西旧成果展”照片，其中赫然有林家老宅的多宝阁——不过是被之前那些红卫兵冲进家里砸掉的赝品。
林维安跟着后勤科的小张穿过厂区来到厂区大门口。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路过3号仓库时，他刻意放慢脚步，数着墙上的砖块——左墙第七块砖颜色略深，边缘处有细微的刮痕。
“就是这儿。”小张推开一扇斑驳的铁门，霉味混着煤烟味扑面而来。不到六平米的门卫室里，铁皮炉子烧得发红，墙上贴满了泛黄的登记表。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正在整理签到簿，听见动静抬起头——是昨天被批斗的老刘！
“刘……师傅？”林维安装作初次见面。
老刘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林同志，这是交接清单。”他递来一本登记册，指节上的淤青触目惊心。当小张转身倒水时，老人迅速在纸上画了道曲线，又立刻擦去——是地下管道的走向。
上午的工作枯燥而紧张。林维安仔细检查每一辆进出车辆，在登记簿上工整记录：
“7:15，解放牌卡车，运废铁3吨，目的地废品回收站（附革委会批文）”
“8:30，红旗轿车，王主任专用车”
“9:45，手推车，运锅炉房煤渣（工人赵大年）”
当赵大年推着煤渣车经过时，林维安注意到车辙印比来时深了许多。他假装弯腰系鞋带，手指擦过车底——冰凉的金属触感，是齿轮箱！
“林同志很认真嘛。”赵大年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王主任让我转告你，下午学习班要讨论你们家的问题！”
另一边的周明棠也在早会结束后，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废品站。铁皮棚子下，几个戴着“黑五类”袖标的人正在分拣废品。她一眼就认出了佝偻着背的老刘太太——机械厂前技术科长夫人，现在正用冻裂的手拆解一台破烂的英文打字机。
“周同志是吧？”保管员小张叼着烟迎上来，“王主任交代了，你负责古籍销毁组。”
所谓“古籍销毁组”，其实就是在露天场地焚烧书籍。周明棠接过铁钩时，指尖都在发抖——眼前这座“纸山”里，她分明看见了一册《石渠宝笈》的残卷！
“动作快点！”小张踢了踢火堆，“下午还要拉两车来烧。”
当老刘太太“不小心”打翻水桶时，周明棠立刻蹲下帮忙。借着整理“纸山”的动作，把《石渠宝笈》的残卷收入空间纽扣……
时间来到中午，众人再次聚集到机械厂的大礼堂，学习班的午饭是糙米饭配咸菜。
“坦白从宽！”王振国的拳头砸在讲台上，震翻了墨水瓶。黑红的墨水在“林维安思想汇报”几个大字上洇开，像一滩血迹。
礼堂前排，赵大年正带着两个红卫兵清点前天从林家搜出的“罪证”——几本连环画、一个缺口的青花碗、还有朝阳的木头手枪。林维安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眼中的笑意——这些正是他们提前准备好的“靶子”。
林维安和妻子坐在礼堂角落的长凳上，周围人声嘈杂，正好掩盖他们的低语。
“门卫室有夜班吗？”周明棠用筷子拨弄着饭粒，声音几不可闻。
“一周两次。”林维安从咸菜里挑出一粒花椒，放在两人之间的凳子上，“我是周三和周六。”
花椒——代表“危险”。周明棠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把那粒花椒碾碎在指间。
“废品站呢？”
“每天早七点到晚五点。”周明棠夹起一截咸菜，在饭盒盖上画了个简单的路线图，“后门对着煤堆，没人看守。”
林维安盯着那个粗糙的图示，在脑海里叠加到机械厂平面图上——废品站的后门，正好靠近机械厂3号仓库的矮墙。
“老刘会去你那儿劳动？”
“嗯，明天开始，刘太太也在。”周明棠的筷子尖在“煤堆“位置点了点，“他性子太值了，刘太太在能看着点他。”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远处，王振国正带着几个红卫兵清点“战利品”——从学员们身上搜出来的“违禁品”：一把牛角梳、几枚民国铜钱、一本缺角的《唐诗三百首》……
“下午要继续写思想汇报。”周明棠突然提高声音，像个真正的积极分子那样严肃，“我得好好反省自己的小资产阶级情调！”
林维安配合地点头：“对，要深挖思想根源！”
他们的对话完美地融入了周围嘈杂的自我批评声中，没人注意到，周明棠的饭盒底下，粘着一小片从《人民日报》上剪下来的字——“夜”、“防”、“洞”。
中午的“批评与自我批评”持续到下午上工才结束。
学习班的最后一课是“忆苦思甜”。王振国让人抬来两个大木桶，里面装着掺了糠的野菜粥：“尝尝旧社会劳动人民吃的苦！”
林维安接过粗瓷碗时，注意到前排的老刘双手发抖——老人昨天刚被批斗过，手腕上还有绳子勒出的淤青。他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挡在老人和王振国之间。
“怎么，林同志嫌饭不好？”王振国突然凑过来，嘴里喷出的蒜味混着烟臭，“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就是缺乏劳动人民的感情！”
周明棠立刻上前一步：“王主任说得对！我们应该珍惜每粒粮食……”
“我没问你！”王振国粗暴地打断她，一把抢过林维安的碗，“既然不想吃，那就说说你们家那些古董字画都藏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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