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学习班纪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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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学习班纪事上

 

朝阳一屁股坐在藤椅上,长舒一口气:“总算回来了。”他从裤兜里掏出那枚青铜指南针,放在桌上,“你们说,曾祖父当年是不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林穗岁没回答,只是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弄堂里,几个戴红袖章的孩子正在玩“抓特务”的游戏,欢笑声飘进来,和远处高音喇叭里的革命口号混在一起。

小满趴在桌上,用手指拨弄着指南针的指针:“姐,咱们在上海也要建'安全所'吗?”

“嗯。”林穗岁轻声应道,“而且要比苏州的更大。”

父母从街道办回来时,带进一股刺骨的寒气。林父的眉毛上还挂着霜花,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图纸,在煤油灯下展开:“这是机械厂的平面图,标红的地方,你们记在心里。”

林穗岁看见图纸上几个不起眼的角落被红笔圈了出来——锅炉房后的矮墙、废弃的3号仓库、地下防空洞的入口……窗外的北风呼啸着掠过弄堂,将谁家没关严实的窗框拍打得啪啪作响。

母亲把冻僵的手放在炉子上烤着,煤球燃烧发出的橘红色火光在她脸上跳动:“回收站里堆着很多要处理的'废品',以后你们常来'帮忙'。”她的语气平静,但林穗岁听出了弦外之音——那些被当作“废纸”“废铁”处理的东西里,或许就藏着值得抢救的文物。

清晨五点半,林穗岁被厨房传来的粥香惊醒。她披上棉袄下楼时,看见母亲正在灶台前忙碌,铁锅里的白粥咕嘟冒着泡,蒸汽在冰冷的厨房里凝结成水珠,顺着斑驳的墙面滑落。

“妈,这么早?”

“学习班六点就要集合。”周明棠往粥里撒了一把青菜末,手指上的冻疮在热气中泛着红,“三班倒的学习制度,早班、午班、晚班都不能落下。”她说着,从灶膛里扒出两个烤得焦香的红薯,用旧报纸包好塞进布兜,“说是要利用开工之前、中午吃饭和晚上吃饭的时间学习,不能耽误生产。”蒸汽模糊了她的眼睛,“你爸在院子里练太极呢,说是要'强身健体闹革命'。”

林穗岁会意地点点头。透过结霜的窗玻璃望去。晨光中,父亲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正在院子里缓慢地打着太极拳。他的动作看似随意,却精准地覆盖了院子的每个角落——转身时扫过柴堆,推掌时面向邻居家的窗户,弓步时恰好挡住墙角那丛枯败的月季,像个活体监控摄像头。。林穗岁眯起眼睛,发现月季根部有新翻动的痕迹。

“岁岁,”母亲突然压低声音,“阁楼西数第三块活砖。”她将粥碗重重放在灶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记得提醒朝阳。”

院子里结了一层薄霜,林维安己经打完太极,正呵着白气给自行车打气,对上女儿林穗岁看过来的目光,朝她比了个手势——三根手指弯曲,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代表“安全”。

上海机械厂的礼堂里,己经聚集了二十多人,个个冻得首跺脚。王振国穿着崭新的军大衣,正在点名册上打勾:“林维安!”

“到!”

“周明棠!”

“到!”

他抬头扫了眼夫妻俩,“你们是重点改造对象,坐到第一排来!从今天起,林维安去门卫室,周明棠去废品站。这是组织对你们的考验!”

林维安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上的雾气,再戴上时,台上的革委会主任王振国那张油光满面的脸又清晰起来。

“有些同志表面改造,心里还惦记着老物件!”王振国突然拔高的声音像一把钝刀,狠狠刮过礼堂里每个人的耳膜,“这就是典型的资产阶级腐朽思想!”

林维安的手指微微一顿,钢笔尖在笔记本上洇开一小团墨迹。他不动声色地翻过一页,新的一页纸上画着机械厂的平面图——仓库、车间、门卫室,都用不同符号仔细标注。

“老林,认真记!”坐在旁边的老赵用手肘捅了捅他,压低声音提醒。

林维安点点头,笔尖重新落在纸上,工整地写下:“封建残余就像野草,必须连根拔除……”

礼堂后排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林维安抬头,看见两个红卫兵押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走上台。老人低着头,脖子上挂着“封建余孽”的牌子,牌子上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私藏西旧”。

“机械厂前技术科长老刘!”老赵倒吸一口冷气,“他藏什么了?”

王振国一把扯下老人胸前的布包,哗啦倒出一堆零件——几个锈迹斑斑的齿轮、半截黄铜轴承,还有一块怀表残壳。

“看看!这就是顽固分子的罪证!”王振国高举着那块残缺的怀表壳,表壳背面隐约可见“瑞士制造1887”的字样,“私藏帝国主义毒害人民的工具!”

林维安的指甲掐进了掌心。那块怀表他认识——是老刘祖父留下的,老人修了一辈子精密仪器,那块表是他最珍视的东西。

“现在,请同志们踊跃发言,帮助刘志强深挖思想根源!”王振国环视全场,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排座位。

礼堂里鸦雀无声。林维安感觉到老赵在桌子底下发抖的腿,隐约还能听见后排有人紧张地咽口水的声音。

“我来!”一个尖利的女声突然打破沉默。林维安转头,看见妻子周明棠站了起来,她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看起来就是个最普通的工人阶级妇女。

“周明棠同志,请上台发言!”王振国眼睛一亮。

林维安的呼吸停滞了一秒。他看着妻子稳步走上台,接过话筒,声音清晰而坚定:“刘志强同志的问题,本质上是世界观没有改造彻底……”

她的手在微微发抖,但语调平稳得像在念一段背诵过千百次的课文。林维安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指不见了——那是他们结婚时他送的,此刻应该躺在她袖口那枚空间纽扣里。

“……所以我建议,让刘志强同志在劳动中改造思想,比如去废品站参加义务劳动,亲手处理那些封建残余!”

王振国愣了一下,随即拍手:“好!周明棠同志的提议很有建设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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