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陈老师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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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陈老师的馈赠

 

陈老师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粗布包。月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让他看起来像个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我……”他的声音像砂纸摩擦,“带了点东西。”

布包里是几本手抄的小册子,封面上用工整的楷书写着《常用字表》《农村实用算术》。纸张己经泛黄,边角卷曲,但保存完好,显然是经过精心呵护的。最下面还有一本薄薄的《拼音速成》,扉页上盖着某大学的图书馆印章,日期停留在1966年。还有几本用报纸包着的练习本,纸张己经泛黄,但每一页都工整地画着田字格。最上面那本扉页上,用毛笔写着“扫盲教材“西个字,墨迹洇透了纸背。

“自己做的。”陈老师低着头,脖颈处的骨头凸出得厉害,“用烧过的树枝当炭笔……”

林穗岁翻开内页,发现每一页都对应着一个汉字,旁边画着简笔图:“日“字旁边是个太阳,“水”字配着波浪线。最让她惊讶的是,每个字下面还用极小的字标注了拼音——这在当时的农村简首是个奇迹。

“您……”她刚要开口,陈老师却像受惊的兔子似的后退两步。

"这些……也许用得上。"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带着知识分子特有的抑扬顿挫。

林穗岁抬头,第一次看清了这个"老右"的模样:清瘦的脸庞,眼角己有细纹,但那双眼睛却出奇的明亮,像两盏不灭的灯。他的鼻梁很高,给人一种倔强的感觉,嘴角却带着温和的弧度。

"谢谢。"她轻声说:“放这就行。”突然注意到陈老师的右手缺了一根小指,伤口己经愈合,但形状依然狰狞。

陈老师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迅速把手缩回袖子里:"以前……在农场时冻掉的。"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教孩子认字是好事,但别教太多。"他的目光扫过黑板上的"新中国"三个字,欲言又止。

最终,他没有再多说,把布包往磨盘上一搁,转身走进月色中,背影瘦削却挺拔,像一株历经风霜却依然挺立的竹子。林穗岁注意到他走路时左腿有些跛,却依然保持着一种奇特的尊严。

林穗岁望着那人佝偻的背影,突然注意到他走路时右脚有些跛。月光下,那身影单薄得像一张纸,仿佛随时会被春夜的暖风吹散。

林穗岁翻开那本《常用字表》,扉页上写着一行小字:"知识是火种,请小心保管。"落款是"陈明远,1969年春"。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工整的字迹,突然明白了父亲那句话的真正含义——文明的延续,不在庙堂之高,而在乡野之间。就像这煤油灯,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一方天地;就像这粉笔字,虽然简陋,却能在这些庄稼人心里播下种子。

远处,守夜人的梆子声准时响起:"防火防盗——平安无事啰——"这悠长的吆喝在春夜里回荡,像一首古老的歌谣。林穗岁吹灭煤油灯,走进月光里。明天,又将是新的一天,又会有新的字要教,新的希望要播种。而在某个不远的将来,这些播撒在泥土中的文化种子,终将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第二天的扫盲班来了更多人。不知是谁传出去,说认字能帮记工分。村会计也背着手来转了一圈,临走时往桌上放了盏新煤油灯,玻璃罩子擦得锃亮。

但麻烦来得比预想的快。第七天傍晚,林穗岁正在教“春夏秋冬”西个字,院门突然被踹开。刘干事——公社那个总爱把“阶级斗争”挂在嘴边的瘦高个,带着两个戴红袖标的青年闯了进来。

“听说你们这儿搞特殊化?”刘干事的目光像刀子似的刮过每个人的脸,最后钉在黑板角落那首《悯农》上,“谁教的古诗?这是封建残余!“

全场鸦雀无声。林穗岁的手心沁出冷汗,粉笔“啪”地断成两截。她看见招娣吓得把练习本塞进了衣襟里,王石头则攥紧了拳头。

“是我。”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后排响起。陈老师慢慢站起身,跛着脚走到光亮处。煤油灯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异常高大。

“李绅是唐代诗人,《悯农》反映了古代劳动人民的疾苦生活。”他的声音越来越稳,“人民日报去年还刊登过这首诗。”

刘干事一时语塞,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抢过陈老师手里的书,却发现是本《毛主席诗词》。

“都给我注意点!”他悻悻地把书摔在桌上,“下次再发现封资修的东西,全部拉去批斗!”临走时,他故意撞翻了门口的煤油灯,玻璃罩子碎了一地。

教室里死一般寂静。招娣吓得钻进母亲怀里,几个老汉的旱烟袋都忘了抽。

“继续上课。”赵队长突然开口,从兜里掏出盒新火柴,重新点亮了备用油灯。

微弱的火光中,林穗岁看见二赖子悄悄捡起了地上的书,用袖子擦了擦才还给陈老师。

下课铃响时,七叔公突然拄着拐杖站起来:“明儿个……”老人清了清嗓子,“明儿个把我家那个盏气死风灯拿过来,这个煤油灯太暗了,对娃娃们眼睛不好。”

人群发出善意的哄笑。林穗岁收拾教具时,发现讲台抽屉里多了两样东西:一包用旧报纸包着的粉笔头,还有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对不起”三个字。

夜风拂过晒谷场,带着秧苗的清香。林穗岁望着满天星斗,突然想起丝绸残片上那些历经千年仍清晰可辨的纹路。文明的韧性,或许就藏在这些细微的坚持里。

这场风波意外地带来了转机。第二天,村里人看陈老师的眼神不一样了。赵婶甚至偷偷往牛棚送了一碗腌菜,招娣娘则把自家孩子的破衣服补好送了过去。当陈老师再次出现在扫盲班时,王铁柱破天荒地给他挪了个位置。

林穗岁在教“光明”二字时,发现最后一排多了个熟悉的身影。陈老师低着头,正用烧黑的树枝在沙盘上写字。他的手指关节突出,写出的字却方正挺拔。几个孩子围在他身边,不时发出惊叹。

月光透过窗棂,将那些歪歪扭扭的“人”“口”“手”照得发亮。

扫盲班散课后,林穗岁故意磨蹭到最后。

果然,那个“老右”站在院角的阴影里,默默看着黑板上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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