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扒火车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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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扒火车的孩子

 

车厢里的空气像一锅慢炖的杂烩,腌菜的酸辣、酱豆豉的咸香、婴儿围兜的奶腥味、还有隐约的汗味和煤烟味,在初夏的晨光里氤氲发酵。林穗岁看着钱红兵不由分说推过来的半块高粱窝头,那粗糙的孔洞里塞着的“今日语录”纸条,仿佛一张不容置疑的饭票。她不禁有些怀疑,这不是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这分明是给钱红兵准备餐食的人,深谙这姑娘一根筋的性子,怕她挑食或者忘了吃,才把一日三餐都如此刻板地安排好了啊!

林穗岁无奈地笑了笑,只好俯身去掏座位底下那个堪称百宝囊的藤条箱。箱盖掀开,一股混合的、属于江西石坪村的气息扑面而来:新鲜泥土的腥甜、艾草的清苦、酱料的醇厚。赵婶塞的艾草糍粑用的芭蕉叶裹着,叶片脉络清晰,还带着清晨的露气;王志强偷放的酱兔腿用油纸包了好几层,又巧妙地埋在几份泛黄的《江西日报》里,即便如此,那霸道的酱香还是丝丝缕缕地透出来;招娣给的红薯个头不大,但表皮还沾着新鲜地窖的湿泥和几根细小的草根,透着一股未经修饰的田野气息。

她悄悄摸出一个艾草糍粑,塞给正襟危坐、准备开始“思想武装”(默背语录)的钱红兵。“喏,尝尝我们家乡的味道。”她声音不大,带着点分享的暖意。钱红兵愣了一下,看着手心里那团翠绿、散发着独特清香的糍粑,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纯粹的笑容,用力点点头,像接过一项光荣任务。

林穗岁自己也掰开了一个,指尖立刻被青翠的艾草汁染上了色,带着植物特有的微凉。咬一口,软糯香甜的豆沙馅涌出,随即一个硬物硌到了牙——一颗话梅核!林穗岁差点失笑,这肯定是赵婶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孙女妞妞的杰作。自己不过是有次闲聊时提了句“艾草糍粑要是放颗话梅,酸甜解腻就更好了”,没想到这小丫头就牢牢记住了,还付诸行动,把这“惊喜”藏在了豆沙里。她含着那枚话梅核,一丝酸甜在舌尖弥漫开,也勾起了对祠堂后院那棵老梅树的模糊记忆。

斜对角,李素芳的“精致剧场”正在上演。她放下织了一半的灰色毛衣,从座位底下拖出一个印着“上海饼干”的铁盒。盒盖开启,仿佛打开了一个微缩的上海滩。最上层是几片油亮的梅林牌午餐肉,;中间一层是城隍庙的五香豆,颗粒,酱色浓郁;最底下,小心翼翼地躺着一包用淡黄色蜡纸裹着的蝴蝶酥,纸面上还透出点点油渍。她拿起一把小巧但异常锋利的水果刀——这显然是纺织女工用来处理线头或布料的工具——手腕轻转,刀锋在晨光中划出一道道银亮的弧线。午餐肉被切得薄如蝉翼,每一片的厚度都惊人的一致,边缘光滑,仿佛不是切出来的,而是用精密仪器裁出来的。这精湛的“刀工”惊得邻座采购员老张刚伸向饼干盒边缘的手触电般缩了回去,脸上堆起讪讪的笑。

“三班倒练出来的手速,逮个把害虫不算啥。”李素芳眼皮都没抬,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车间里的日常。她继续着切肉的动作,那份专注和精准,让林穗岁想起她看过的上海老师傅裁剪高级呢料的样子。突然,她的动作毫无征兆地一顿,手腕一抖,那根细长的竹织针“当”的一声,精准无比地扎在了茶几上!针尖下,一只企图偷溜向五香豆的油亮蟑螂被死死钉住,几条细腿还在徒劳地挣扎。

老张脸上的讪笑更深了,赶紧从他那西个口袋、纽扣永远系错位的中山装内袋里,摸出一包“井冈山”牌香烟盒。他熟练地打开烟盒,里面装的却不是香烟,而是一块块自制的、泛着米黄色光泽的炒米糖。“瓷器厂锅炉房炒的,革命火种做出来的成果,大家都尝尝,甜甜嘴!”他热情地挨个分糖,目光扫过众人胸前,看到戴像章的知青(比如钱红兵),便特意多给一块。林穗岁接过糖块,入手微温,仔细看,炒米里嵌着的瓜子仁被精心摆成了小小的五角星形状——她记起来了,这是去年国庆节时,景德镇瓷器厂特制的模具压出来的花样,没想到老张还留着这心思。

就在老张分糖,钱红兵小口咬着艾草糍粑,李素芳优雅地用纸巾擦拭刀尖的时候,车厢那头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推着第二趟餐车的列车员吆喝着“稀饭馒头”经过陈大河身边。这位兵团连长坐得如同标枪般笔首,即使是在吃早饭,也保持着一种检阅部队般的军姿。他手里拿着半块压缩饼干,就着军绿色、印着“八一”徽章的铝水壶里的液体,一口一口,咀嚼得异常认真,每一次都严格地达到三十下才咽下去,仿佛在执行某种不容更改的条例。他脚边那个不起眼的麻袋,忽然毫无征兆地蠕动了几下!

在全车厢人惊讶的目光注视下,麻袋口被从里面顶开,钻出一个头发乱蓬蓬、小脸脏兮兮的男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身上穿着件打满补丁、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破棉袄,赤着的双脚沾满了干涸的泥浆,冻得通红,甚至能看到几处裂开的口子。他显然吓坏了,像只受惊的小兽,手里还紧紧攥着半块颜色发灰、边缘发霉的米糕。他是趁着刚才陈大河帮人扛行李、麻袋暂时放在地上时,像条小泥鳅一样钻进去的!

陈大河的反应快得惊人。在男孩完全钻出麻袋、试图逃跑之前,他那双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己经像铁钳一样,稳稳地钳住了男孩瘦弱的肩膀,将他整个提溜了起来。男孩悬在半空,双脚乱蹬,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像铁塔一样、表情严肃的军人。

“哪来的?”陈大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威严,像块石头砸在突然安静下来的车厢里,震得茶几上的搪瓷缸似乎都嗡嗡作响。男孩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脏兮兮的小手把那半块发霉的米糕攥得更紧了,碎屑簌簌地掉落在陈大河擦得锃亮的军绿色皮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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