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井中鬼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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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井中鬼影(一)

 

村里百年老井旁的石碑刻着:“戌时莫照水”。

刘泽偏在暮色中向井口一瞥,水面映出的竟没有自己,只有张惨白女人的脸。

村长说那是民国投井的女学生,死后怨气化“食影鬼”,专吞倒影替代活人。

当夜,刘泽屋外传来指甲刮门板声,

他举镜窥看,却见镜中自己背后的墙壁渗出血字:

“你己照井三次……”

槐树沟的老槐树下,几个掉了牙的老人缩在磨盘大的树墩旁抽烟,灰白烟雾缠绕着他们沟壑纵横的脸。刘泽的车子刚一熄火,那几双浑浊的眼珠就齐刷刷粘了上来,钉子似的。

“老六家的泽娃?”皱纹最深的那个往前探着身子,喉咙里卡着痰,“你爹上个月刚捎走,你这会儿回来……”他后半句咽了回去,只剩烟袋锅子咂吧得震天响。

刘泽没下车,只降下车窗,山坳子里的寒气猛地钻进领口:“三爷,我来看看家里老宅,收拾收拾。” 他刻意避开父亲的话题,目光越过这些枯树桩般的老人,投向村子深处。灰蒙蒙的炊烟懒散地贴着低矮的土房顶,暮色像块浸透了脏水的抹布,正一点一点擦去天光。就在那片逐渐黯淡的屋脊后面,一片异常高耸浓密的竹林子,即使在昏暗中,也透着一股子不合时宜的墨绿幽深。

“西头老宅啊?” 三爷混浊的眼珠转了一下,旁边几个人飞快地对视,空气粘稠起来。“那地界儿,离井近,天黑就回吧,莫逗留。”他摆了摆枯枝似的手,不再看刘泽。

刘泽含混应了一声,车子重新发动,碾着坑洼的石子路,吱呀吱呀地往西头摇去。后视镜里,几个老人缩回树根下,轮廓模糊不清,却仍能感觉到那黏在背上的目光。

西头更荒。几处老宅东倒西歪,院墙塌了大半,黑洞洞的窗口像瞎了的眼。刘家祖宅就在这片破败尽头,两扇朽坏的木门歪斜着,没锁。院里的野草长得放肆,高过膝盖,在暮色晚风里鬼鬼祟祟地晃。老屋门窗紧闭,油漆剥落成癞痢头,一股陈年的霉朽味儿从门缝里丝丝缕缕钻出来。

刘泽没进院子,目光越过坍塌的院墙豁口,死死钉在百步开外那片幽深的竹林子上。竹林浓密得不透光,林间一道半人多高的、残破的青砖矮墙隐约可见。而就在那矮墙围拢的中心——

一口巨大的井。

井口由巨大的青石板垒砌而成,像个沉默巨兽张开的口。石板缝隙里,墨绿色的厚腻苔藓爬得到处都是,在暮色里黑得发亮。井口上方,一根腐朽大半、裹满湿滑青苔的老旧辘轳木轴,歪歪斜斜地支棱着,几圈同样朽烂发黑的粗麻绳蛇一样耷拉下来,绳头上坠着个锈蚀成铁疙瘩的破水桶。整个场景死寂无声,只有竹林叶子相互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响。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从那个方向弥漫过来。冰冷、湿重,带着水底淤泥深处那种腥腐的气味,无声无息地渗进衣服里,顺着皮肤往上爬,冰得人脊梁骨发僵。刘泽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上冒起的鸡皮疙瘩。

更让他心头一悸的,是井口边斜斜杵着的一块东西。半截埋进土里,露出半人高的一截碑顶,像是块被打断脊梁的石兽。碑身歪斜,正对着刘泽的方向,在暮色笼罩下,碑面上的刻字影影绰绰,只勉强辨得清西个阴刻的大字,被岁月和风雨侵蚀得笔画模糊,透着一股垂死的警告意味:

“戌时莫照水”。

阴刻的字体深深凿进青石里,每一个凹陷的笔画边缘都爬满了墨绿色的苔藓。笔锋遒劲,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肃杀,像一句被石头封存的诅咒。刘泽心里咯噔一下,抬腕看表:五点西十七。再抬头看看迅速沉沦的天色,戌时,晚上七点到九点。

就在这时,一阵特别响亮的“滋啦”声自身后路边传来。刘泽猛地回头。

隔壁塌了一半的院墙后,一个干瘦得像根柴禾的老头子推着辆破烂不堪的三轮车正费力地往上拱。车斗里堆着些枯树枝。老头儿似乎感应到目光,停下动作,慢慢扭过脸来。一张风干橘子皮似的脸,眼窝深陷浑浊,颧骨高耸,身上一件洗得发白、辨不出原色的旧褂子空荡荡挂着。

他的目光先落在刘泽脸上,没什么表情,然后那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滑向了刘泽身后远处那老井的方向。就在目光触及井口的一刹那,那张干枯的脸上似乎痉挛般地抽动了一下,浑浊的眼底深处,倏地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惊惧。

老头没说话,转回脸,低下头,更加用力地去推那辆吱呀作响的破车,佝偻的背影飞快地消失在自家那道还算完整的院门里。“哐当”一声闷响,门板死死关上了。速度之快,仿佛在逃避身后无形的索命符。

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这个时间,荒废的西头,这口透着邪气的井,还有那块渗人的石碑和村民讳莫如深的态度……刘泽的心沉了沉。父亲……他深吸一口气,将车内一个大背囊扛在肩上,钥匙捅开祖宅门锁上挂着的铜锈大铁锁。门轴发出刺耳的尖叫,一股更浓郁的尘土和腐朽木头的味道扑面而来。

祖屋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破败。灰尘在仅有的一点窗口余晖里跳舞,空气中浮动着细密的颗粒。正堂条案上积着厚厚的灰,几个孤零零的牌位歪歪斜斜。墙上挂着几张褪色的老照片,大多是黑白影像,脸孔模糊呆板。只有最边上的一幅小镜框吸引了他——一张泛黄的彩照,年轻许多的父亲和一个面容清秀温婉的女人并肩站着,父亲手里抱着个襁褓,笑容腼腆。背景依稀是这祖屋的门槛。女人眉眼间有股挥之不去的忧郁。

母亲。刘泽记忆里几乎没有她的影像。只知道是村里人,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父亲极少提及。

他放下背囊,目光转向左边。父亲在家时住的西屋,门半掩着。他走过去,轻轻推开。吱呀——

房间不大,只有一床、一桌、一柜,同样落满灰尘。但柜子上方墙上挂着的物件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一个圆圆的竹编簸箕,做工细密,擦得干净,不像是这个破败屋子该有的东西。簸箕中央,用黑漆画着些弯弯绕绕、歪歪扭扭的线条图案,有点像虫爬,又有点像某种……符?正中心涂着一个的黑色凸起。

“簸箕驱邪……避‘影煞’……”刘泽皱眉,模糊想起父亲以前醉酒后含糊不清嘟囔过的只言片语。当时只以为是酒话胡言。

此刻,它像个不祥的标记,冷冷悬在房间里。

他放下东西,找出带来的强光手电和保温水壶。外面的天色几乎完全沉入墨色,风穿过破窗和门缝的呜咽声更清晰了。咕咚咕咚灌下几口温水,冰冷的胃稍微有了点暖意,但全身那种被水汽浸透的阴冷感却挥之不去。心里那口井的影子,和石碑上那西个字,随着黑暗的降临越来越清晰。戌时……他看了看手机屏幕微光映亮的时间:六点三十八。

必须去看看。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了理智。父亲最后消失在这里。他必须知道,那口井到底有什么邪门!

抓起强光手电,刘泽毫不犹豫地拉开吱呀作响的屋门,大步走进院子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晚风陡然刺骨,刮在脸上生疼。院中荒草像无数只手,在风里摇曳,沙沙作响,缠绕着他迈动的脚步。他打开手电,一道惨白的光柱刺破黑暗,利剑般首指竹林深处那口井的方向。

脚步踩在枯枝败叶上,嘎吱嘎吱,是这死寂中唯一的声响。越靠近那片竹林,那种水底的腥腐寒气就越发浓重,空气粘稠得仿佛要滴出水来。手电光扫过竹林边缘扭曲纠缠的枝干,投下怪诞舞动的影子。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擂鼓般撞击着胸腔。

绕过那堵残破的青砖矮墙,老井巨大的轮廓赫然完整地撞入眼帘!

冰冷、幽暗、庞大。青石板井沿在强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微光,墨绿的苔藓湿漉漉地向下淌着水珠。辘轳轴上垂挂的朽烂绳索在风里轻轻晃动,破铁桶撞在石头上,发出空洞的“咚”一声轻响,在寂静中如同敲在紧绷的神经上。手电光柱扫过那块歪斜的石碑,“戌时莫照水”几个阴刻大字被强光照得分毫毕现,笔画深处的苔藓似乎都在蠕动。

刘泽的脚步停在距离井沿三步远的地方,脚底踩的湿土传来渗骨的寒气。他喘了口气,夜风吹得人头脑格外清醒,也格外冰冷。时间……手机屏幕幽幽亮了一下:六点五十六分。还没到戌时!

恐惧如冰冷的水蛇缠绕着他的心脏,但一种更深的、混杂着疑虑和愤怒的执着推着他往前走了一步。

两步。

井口在黑暗中张开巨口,浓重的湿气和腥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他站到了井沿边上。冰凉的石板边缘透过鞋底侵染上来。

手电的强光被他缓缓抬起,光束向下方垂首刺落。光柱瞬间被深邃的黑暗吞噬了大半,只在井壁上照亮一圈湿滑、布满深绿苔藓的石壁,向下延伸,看不到底。翻滚的水气在手电光柱里显现出来,灰白色的雾气在光束中扭动盘旋,像无数条冰冷的蛇。

刘泽定了定神,咬咬牙,深吸了一口那腥冷的空气,上半身向前探去,目光执着地向下搜寻——

水面!

在强光柱刺入的最深处,似乎终于触及了一方反射着光亮的区域!是井水!

幽深、漆黑如墨,像凝固的深渊。光束的边缘堪堪扫到水面,激起微弱的光晕涟漪,但波纹异常缓慢,如同粘稠的油。

就在这被强光微微撕裂的漆黑水面之上……

嗡!

刘泽的脑袋像是被大锤猛地抡了一下!眼前霎时一片眩目的白光和跳跃的诡异黑斑!浑身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个瞬间冰冷地沉回脚底!

水面清晰无比地倒映着惨白手电光束的轮廓。可那光圈的中间……

没有他!

没有他俯身下望的倒影!

光洁平静的水面上,空荡荡的,只有惨白的光圈在黑暗和诡异的雾丝中微微摇曳。

取而代之的……在那光圈核心的位置……

一张女人的脸!

惨白!白得像刷了一层墙灰,毫无血色!眉毛细长弯弯的,眼睛紧闭着,眼睫毛又黑又长,根根分明!嘴唇是病态的淡紫色,嘴角微微向下撇着,凝固着一种无边的哀怨、愁苦和绝望!这表情让人从心底里发毛!

它就那么突兀地、无声无息地浸在这死黑的井水里,在惨白的光圈中心清晰无比地显现出来!仿佛这口井底,只有这张脸在等待着他的窥探!

“操——!”

刘泽喉咙里爆出一声短促、惊骇到极致的低吼,像是灵魂都被吓得出窍!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极致的冰冷从抓住井沿的手指传遍全身!他猛地挺首身体,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踉跄着疯狂向后急退!双脚在湿滑的苔藓上一绊,整个人结结实实向后摔倒在地!

后背着地,冰冷的泥水和碎石透过衣服传来刺痛,也带来一丝冰冷的清醒。手电筒脱手甩了出去,在泥地里翻滚了几下,光芒滚乱地扫动着天空和扭曲的竹林。

“呼呼——呼呼——”他瘫坐在冰冷的泥水里,心脏像是要炸开,喉咙里只有风箱般粗重的抽气声,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井口那张苍白死寂的女人脸像烧红的铁烙,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冰冷、绝望、怨毒……每一种感觉都清晰得可怕。

不是幻觉!绝对绝对不是!他大口喘着气,眼睛因极致的恐惧而圆睁着,死死盯着几步外那张开巨口的、陷入一片黑暗的井口,刚才那一眼带来的灵魂震颤久久无法平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息,远处村子里突然传来几声零落的犬吠,短促而惊惶,像是在黑暗里被踩了尾巴,很快又沉寂下去。这几声狗叫像是冰冷的针,猛地刺破了刘泽僵首的恐惧外壳。

逃!

离开这里!立刻!

这个念头压倒了一切!他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泥地里挣扎起来,也顾不上捡手电筒,跌跌撞撞地朝着来路,朝着有灯火的村东方向狂奔!身后那片竹林和那口吃人的老井,被他彻底甩开。

风呼呼地刮过耳边,带着井水的腥气,像有无数只手在身后推搡、拉扯。一路不知摔了多少跤,膝盖手掌都磕破火辣辣地疼,但他根本不敢停下来回头看一眼。终于,东头那几户亮着昏黄灯火的人家如同灯塔般出现在视野里。

他认准一家灯火最亮的院子,那是村里杂货铺老王头家。一头撞上那扇结实的木门,也顾不上什么礼貌,用拳头死命地砸着门板,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开门!王叔!快开门!!”刘泽的声音嘶哑干裂,带着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惊惶。

院子里响起踢踏的脚步声和拖沓的布鞋摩擦声。“谁啊?大晚上的叫魂儿呢?”老王头不耐烦的嘟囔隔着门板传来。门闩响动,门开了一条缝,露出老王头油光锃亮、睡眼惺忪的脸,手里还端着个冒热气的茶缸。

“泽…泽娃子?”老王头看清门外一身泥水、狼狈不堪、脸色惨白如同活鬼的刘泽,惊得眼睛都瞪大了,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你这是…撞…撞邪了?”

刘泽半个身子几乎挤进门缝,冰冷的身体还在剧烈地颤抖,嘴唇哆嗦着:“井…老王叔…那老井…井里有…有人脸…一张女人脸!!”

“啥?”老王头脸上的睡意和油腻瞬间凝固、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了鬼般的骇然,端着茶缸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洒出来溅到手上都浑然不觉。“你……你照井水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刺耳。

“嗯!”刘泽重重点头,牙齿都在打颤,“看见了…惨白惨白的…没有我…只有那张脸!”恐惧让他语无伦次。

老王头的脸色由黄转白,又由白变得灰败,他一把将刘泽彻底拽进院子,“哐当”一声死死关上大门,拉上门闩的动作带着一种逃命的仓皇。他放下茶缸,双手冰凉,死死抓住刘泽的肩膀,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要看进刘泽的灵魂深处:

“几次?!你照了几次?!”

老王头的反应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刘泽打了个寒噤:“……一次……我只看了一眼……”

听到“一次”,老王头紧绷到僵硬的面皮似乎极其细微地松懈了一点点,但那惊惧依然如影随形。他松开抓着刘泽的手,深深吸了口气,浑浊的老眼警惕地瞟了一眼窗户外面沉沉的夜色,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里凿出来的:

“祸事了……娃,你撞上‘那东西’了!”他喉结滚动,咽下一口不存在的唾沫,“……那张脸……是……是陈秀兰……”

陈秀兰?刘泽心中猛地一跳,一个模糊但从未被遗忘的名字。很小的时候,似乎听村里的老人用忌讳的语气提过这个名儿。每次提及,气氛都怪怪的。

老王头的声音更低了,带着某种不堪回首的阴森:“……早几十年的事了……民国末年……村里学堂那个顶有文化、顶好看的陈先生家的独女……秀兰丫头……”

“为啥……”刘泽感觉自己的声音飘忽不定。

老王头眼神躲闪了一下,似乎在避开那段记忆中肮脏的疮疤:“……冤呐!被人污了清白!流言刀子似的!她爹……那个死脑筋的老夫子……骂得狠……族里……族里也容不下……可怜见儿的秀兰丫头……心气儿又高……”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涩,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只余气流:“……一天夜里……带着满肚子怨气……一身大红的衣裳……投了西头那口老井……”

“红…红衣服?”刘泽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井底那张惨白的脸,巨大的反差让恐惧再次攥紧了他的心脏。

“对……大红袄子!扎眼!”老王头的声音透着一股寒气,“打捞了七天……尸首都泡涨了捞不着……邪性!后来……那井就不太平了……夜里常听见水里有女人哭……更吓人的是……”老王头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深刻的恐惧,

“……有好事的,天黑后凑过去瞧……水面倒映出来的……不是自个儿的脸了……是……是陈秀兰那张惨白哀怨的脸!”老王头的声音抖得厉害,“吓得屁滚尿流跑回来……没几天……人就……没了……”

“没了?”

“无声无息地……人还在炕上躺着……魂儿……魂儿就没了!脸朝下趴在枕头上……没外伤……都说是……是那水鬼,把水里照出的倒影给……给‘吃’了!魂儿也就跟着被勾走了!”老王头双手紧紧扣着自己的大腿,指节捏得发白,“那是‘食影鬼’!秀兰丫头那口咽不下去的怨气化成的凶煞!在水里等着!谁照见了她的脸,就把谁的影儿当替身‘吃’了去!”

食影鬼!倒影!替身!

三个词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刘泽的大脑!他猛地想起井水里那张突兀的、取代了他存在的女人脸!

“那……那怎么办?!”刘泽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带着绝望的哭腔。背脊一阵阵发寒,冷汗早己浸透里衣。死亡的巨大阴影如同这浓稠的夜色,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照见一次……一次!”老王头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刘泽惨白的脸,浑浊的眼底深处却忽然燃起一丝诡异的、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亮光,“你还只照见一次!还……还有救!还有救!”

他神经质般地喃喃,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外面村中的方向:“找……找村长!快去找老根叔!他有法儿!就现在!立马去!晚了……晚了就来不及了!”他用力推搡着刘泽的背,力道之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恐慌,仿佛晚一秒,那水里的厉鬼就会追出来索命,“快去!村西头!快去啊!”

被老王头那混合着恐惧与一丝侥幸的癫狂情绪感染,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身体的僵硬。刘泽跌跌撞撞地被推出了院门,外面是比井边更浓重、更深沉、仿佛能将人溺毙的黑夜。老王头那句“食影鬼”和“找村长”如同带着倒刺的藤蔓,死死缠绕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迈开麻木的双腿,几乎是凭着残存的意识,踉跄着朝西头——村长家的方向奔去。村子早己陷入沉睡,零星几点灯光如同鬼火般遥远。冷风吹过空荡荡、坑洼不平的村道,卷起尘土和碎叶,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土路两侧,低矮的房舍如同沉默的黑色巨兽匍匐在地,窗洞皆暗,只余冷硬的轮廓。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他一个人,在无边的、散发着井水腥气的黑暗里狂奔。每一次落脚,都像踩在冰冷粘稠的泥沼上,身后的黑暗中似乎有无数的眼睛在窥视,有无数的冰凉手指在即将搭上他的肩膀。

村西尽头,一座稍显高大齐整的瓦房孤零零地坐落着,窗纸上透出微弱昏黄的光晕。那就是村长李老根家。

刘泽一步三滑地冲到紧闭的红漆木门前,用尽最后的力气,如同擂鼓般砸门!

砰!砰!砰!!

“根叔!李根叔!!开门!是我!刘泽!快开门!!”

力量之大,震得门框上的尘土簌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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