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泥浆如同蛞蝓的粘液,包裹着刘泽的下半身,每一次徒劳的挣扎都只让身体陷入更深。铅灰色的天光像浑浊的锡箔纸,吝啬地铺在槐树沟死寂的院落里。他背靠院墙粗糙的砖石,喉咙里发出的嗬嗬喘息撕裂着清晨湿冷的空气,劫后余生的火苗刚刚燃起,就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扑灭。
泥地上,他的倒影清晰得可怕。脖子被一道暗红色的、如同陈旧血痂凝聚成的粗粝绳索死死勒紧!勒痕深深陷入影子的轮廓,绳结狰狞扭曲。他触电般抬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光滑,冰冷,毫无束缚!可视觉与现实残酷分裂,那倒影中的绳索如此真实,如此不容置疑。
“……时辰……到……了……”
冰冷的呓语并非声音,而是带着铁锈味的意念,如同冰冷的钩爪抠进他的脑髓深处!每一个无形的音节都在冻裂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滋啦……
地面倒影的头颅阴影处,响起令人牙酸的撕裂声!本该是模糊后脑勺的部位,剧烈地扭曲、翻腾!像是蒙在阴影上的皮囊被巨力撕扯,有什么东西正拼命从二维的囚笼中……拱出!
一张脸!
惨白!如同被石灰水浸透的纸!紧闭的双目睫毛如墨,却透着死寂。眉峰细长弯弯的哀怨弧线下,淡紫色的嘴角凝固着万古不化的绝望与愁苦!
陈秀兰的脸!
它从倒影的后脑勺位置,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硬生生地……扳转过来!这张鬼魅的面孔,正疯狂地取代倒影原本应有的面容!它甚至没有完全“转正”,以惊悚的侧角度死死“盯”着瘫坐在泥泞里的刘泽本尊!那凝固的哀怨在无言的诅咒中,变成最锋利的嘲弄。
逃!
本能压过一切!刘泽喉咙爆发出无声的嘶吼,求生的欲望如同回光返照的电流,猛地炸裂瘫痪的神经!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沾满湿冷黑泥的手指在地面胡乱抓挠,蹬着麻木的双腿,身体像离弦之箭般朝着祖宅洞开的西屋门——那唯一的、象征着“熟悉”的阴影角落——猛地窜去!
身后,泥地上那个扭曲的倒影,头颅在无形中持续地、诡异地旋转!脖颈被勒得咯吱作响,那张惨白的女人脸越转越清晰……
砰!
刘泽重重撞开半掩的破门,踉跄着扑进西屋冰冷的黑暗。屋外稀薄的天光从门框斜射进来,在地面拖出长长的光痕,他下意识蜷缩进远离光痕的最深暗角,背脊死死抵着潮湿冰冷的土墙,像只受惊的鼹鼠。
咚!咚!咚!胸腔里擂鼓的心脏几乎要挣脱束缚。门外是铅灰的天地,门内是浓得化不开的昏黑。光与暗的交界,如同一条森冷的警戒线。
他的视线在屋内仓惶扫动,绝望地寻找最后一丝可能的依凭。突然,猛地凝固在对面墙壁上!
就在那昏黑的墙上,正对着他的位置,悬挂着父亲留下的那面竹编簸箕!
簸箕形状,竹篾打磨得光滑发亮,边缘整齐。无数条细密如虬蛇的扭曲墨线,用不知名的黑漆层层叠叠地描绘其上,盘绕、交缠、汇聚,仿佛某种永世难解的诅咒密码。墨线的中心,一个的、拳头大小的鼓凸,凸起异常明显,用一种近乎吸收所有光线的墨黑涂抹,如同一只……凝固在竹篾上的独眼。
此刻,窗外铅灰的天光吝啬地渗入屋内。
就在刘泽的目光与那墨黑鼓凸相交汇的刹那——
嗡!
一种灵魂深处产生的共鸣颤栗,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
那墨黑的、的鼓凸表面……
幽光一闪!
极其微弱,却清晰得如同黑夜中点燃的鬼火!那光芒并非反射光线,而是从内部透出的一种……妖异的、带着泥土腥气的……暗绿!
紧接着!
那只“独眼”的轮廓边缘……动了一下!
不,不是眼睛在动!
是那周围层层盘绕的墨色符纹!
像是干涸龟裂土地上突然被注入了一汪冰冷的血泉!
所有僵死的墨线,在这一刻——活了!
暗绿色的光如同邪恶的汁液,瞬间被注入符纹的每一条沟壑!那些扭曲盘绕的线条疯狂地蠕动、游走、膨胀!仿佛无数条受惊的墨绿色蚯蚓在竹篾表面疾速穿行、翻腾、缠绕!暗绿的光芒在符纹中急速流淌,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妖异光晕!
符纹的中心点——那个墨黑的鼓凸!——它猛地向内一缩!
旋即!如同活物的心脏般剧烈地搏动起来!
咚!
咚!!
沉闷的、如同擂响朽木鼓皮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在死寂的西屋里清晰地响起!每一次搏动,都带动着整个簸箕嗡嗡震颤!
每一次搏动,那中心鼓凸的墨黑仿佛都在加深、变得如同无底黑洞,而那鼓凸表面闪烁的幽绿妖光,更炽盛一分!如同一枚真正在黑暗中苏醒的……活着的……邪恶之眼!
“爹……” 刘泽的嘴唇哆嗦着,无声地吐出这个字眼。这簸箕!父亲留下的、挂在床头的“驱邪避煞”之物!它不是守护!它更像是一个……早己设定好、只为等待此刻被唤醒的……邪异机关!
最后的屏障?
还是——
引魂的标记?!
呼啦——!
屋外,那阵裹挟着浓重井水腥腐气息、卷起枯叶如同群魔乱舞的阴风,猛地灌了进来!
啪嗒!
一片沾满冰冷露水的厚重槐树叶,如同被精准投掷的索命飞镖,裹挟着风势——
精准地!
狠狠地!
拍打在刘泽脚前那片被西屋门框切割出的、边缘清晰的光区上!!!
那片区域——正映着刘泽蜷缩在黑暗角落里的……倒影!!! 更准确地说……
是那片倒影的脖颈之上!
那片潮湿冰冷的槐叶,像一块沉重的裹尸布,不偏不倚,死死盖住了……
倒影脖子上那深陷皮肉的……
暗红色索命绳痕!!!
以及!
绳痕之下……
那张刚刚从后脑“转”到正面三分之二位置的、惨白到触目惊心的……女人脸!!
陈秀兰!!!
滋————!!!
一声极度尖锐、几乎贯穿刘泽灵魂的鸣叫!
并非物理的声响!是来自阴魂最深处的愤怒狂啸!是即将到手的猎魂被意外阻隔的暴虐嘶喊!
那槐叶覆盖之处的倒影,骤然发生了恐怖的变化!
本该无形无质的影子地面!
像烧开的高粘稠沥青!
剧烈地翻腾!涌动!
那张被槐叶覆盖的惨白鬼脸所在的位置……剧烈地扭曲!变形!模糊!
似乎有某种巨大的力量在影子内疯狂冲击、挣扎!要撕开槐叶的覆盖!
槐叶!这片沾满清晨露水、来自村口那株张牙舞爪老槐树的叶子!
村口老槐!那盘踞村口如同守卫、又如同古老诅咒象征的巨树!在老王头的颤栗讲述中,曾是几十年里村人避之不及的存在!它在风中招展的枝桠如同怨鬼伸出的手臂……这叶子?
是禁锢?
还是……另一种献祭的触媒?!
刘泽脑中一片混乱,求生本能让他做出了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动作——他蜷缩在最深的黑暗中,身体尽可能地缩小,眼睛却死死盯着那疯狂蠕动、随时可能冲破槐叶覆盖的影子。心脏在胸膛里狂跳不止,时间被拉长得如同凝固的琥珀。是生的契机!趁着这诡异的禁锢!
那扭曲挣扎的倒影似乎在槐叶下更加狂暴!一张隐约凸出的、属于女人的痛苦而狰狞的五官轮廓,隔着薄薄的落叶,在光影中扭曲跳动!
槐叶的覆盖范围边缘!那片光区的边界!
暗红绳索勒出的印痕边缘!属于刘泽自身倒影的轮廓开始崩塌!像被无形的强酸侵蚀!又像是无数微小的、无形的锯齿在疯狂啃噬!影子的边缘变得模糊、稀薄,如同一块被揉烂的破布!
他的影子!正在被那凶灵从实体上强行剥夺!撕裂!
咯嘣!
一声轻微的、仿佛细树枝折断的脆响,异常清晰地传入脑海。
刘泽悚然回头!
竹簸箕上!
那妖异搏动的墨黑鼓凸中心的幽绿独眼……
眼球表面!
一道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皲裂!
出现了!
随着这道细微裂痕的出现——
覆盖在倒影颈部的槐树叶……
瞬间!
变得一片漆黑!仿佛被烧成了焦炭!
那原本在槐叶下疯狂挣扎蠕动、即将破叶而出的惨白鬼脸轮廓……
也在这同一瞬间!
凝固了!
连同刘泽倒影那被侵蚀撕裂的边缘……也陷入了死寂的僵硬!
簸箕的封印裂了?
那槐叶带来的禁锢……结束了?!
一个念头带着死亡的冰冷,瞬间刺穿了他几乎熄灭的理智!槐树……槐树在老王头讲述的古老禁忌里……是极阴之木,引魂之木?!那片叶子,不是守护!它沾满了老槐树的阴气!它才是……引燃终局献祭的……最后那点火星!
这突然的死寂,这如同暴风雨前最压抑的宁静……不是结束!
是最终吞噬前……最冷酷的……
倒数!
噗!!!
那片漆黑如炭的槐叶,骤然无声地爆开!化为一团弥漫的黑色灰烬!随风消散!
灰烬散尽——
泥地上。
刘泽的倒影!
头颅的位置……
那张女人的脸!
惨白!凝固着极致的痛苦!扭曲到不似人形!
己然!
完全替代了倒影原本的头颅!
它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
空洞!纯粹!如同宇宙深渊!
两个能吸走一切光线的漆黑洞口!
首首地“盯”住了蜷缩在角落黑暗中的……
刘泽!
嗡——!!!
那只漆黑如无底深潭的鬼眼深处!
一股无形的、冻结思维的冰冷吸力骤然爆发!
刘泽感觉自己的灵魂发出无声的哀嚎!像被卷入黑洞的边缘!整个精神世界都开始扭曲撕裂!那是一种纯粹的湮灭之力!身体无法动弹,思维无法转动!只剩下最本源的恐惧——一种维度层面的彻底抹除!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坠入永恒黑暗的刹那!
啪嗒!!!
一声极其清脆的……
如同什么粘稠水滴落在光滑石板上的声音……
自身后西屋幽暗的角落传来!
很轻。
却在刘泽被拉至崩溃边缘的感知中……
如同惊雷!!!
一道……
凝练!锐利!如同初生朝阳第一缕纯金光束!!!
毫无征兆!
刺破西屋浓稠的黑暗!!!
它不是来自窗外!而是源自屋内!源自……那个悬挂着妖异簸箕的墙壁下方!
金光锐利如剑,瞬间照亮一小片污浊的角落,也精准无比地射在——竹簸箕上那疯狂搏动、裂开细纹的墨黑独眼之上!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坚冰!刺耳的白烟伴随着极其强烈的、如同万千焦魂齐声惨嚎的无形锐响猛然炸裂!
竹簸箕!符纹中的妖异墨绿光芒如同受到致命打击!疯狂闪烁、明灭!中央那只搏动的墨黑独眼猛然向内塌缩!那颗裂开的墨黑眼球如同遭遇强光照射的恶灵,瞬间爆发出极其刺目的暗绿妖光!那光芒如此强烈,竟将整个西屋都染上了一层诡异的幽绿!绿光中无数扭曲的符文如同活过来的蜈蚣在墙壁、在屋顶疯狂扭动爬行!那只独眼深处发出无声的、撕裂灵魂的尖啸!
轰!!!
悬挂竹簸箕的麻绳应声断裂!
那饱含邪能的妖物旋转着、裹挟着炸裂的墨绿邪光、如同被投石器抛出的炮弹般——
朝着墙角蜷缩的刘泽!
迎面!狠!狠!砸!来!!!
速度!角度!都带着一种精准的……
毁灭性的……
刻意?!
噗!!!
沉闷的撞击!
刘泽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躲闪动作!
那破碎的、炸裂着妖异墨绿光芒的竹簸箕!如同一块烧红的陨石!
重重砸在他的额骨正中!!!
嗡——!!!
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他眼前瞬间一黑!金星与妖绿邪光混合着在视界里爆裂!紧接着是剧烈的眩晕和撕裂般的头痛!一股粘稠、冰凉、如同混合了铁锈与朽木味道的液体——像是被砸碎的竹簸箕内部迸出的污秽液体——顺着额角汩汩流下,滑过眼皮……
剧痛!混合着无法形容的冰冷刺骨的诡异能量!如同被千万根淬毒的冰针同时刺入大脑!
“啊——!!!!”
刘泽终于爆发出绝望的惨叫!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掀翻,仰面朝天摔在冰冷的地面上!后脑勺重重磕在坚实的地面!剧痛让他蜷缩抽搐!滚烫的鲜血混合着诡异的、散发着腥腐草木气息的粘稠暗绿色液体糊住了他的左眼!
视野一片血红混合着令人作呕的妖绿!
他下意识地抬起染满血污的手,摸索着去擦拭。
可就在他那只沾满鲜血与污秽的手,下意识地抬起、即将触碰到额头上巨大创口的刹那——
泥土地上……
那个被惨白女人脸完全替代了头颅的倒影……
在这一片混乱、金光与妖绿色邪能炸裂的光芒中……
脖子上的暗红绳索!
猛地!
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
骤然消失!
紧接着——
哗啦——!!!
一阵巨大到如同天河倾泻的水声!
毫无征兆!
在刘泽头顶正上方!
轰然炸响!!!
他惊骇抬头!
西屋的房梁之上!
没有水!
却有无尽的浓稠黑暗!如同活物般流淌下来!
更恐怖的是!
就在那流淌的黑暗帷幕之中!
无数只惨白、、指甲发青的手掌!
如同水中疯狂生长出来的诡异植物!
密密麻麻!争先恐后地!
朝着他仰面朝天的身体!
朝着他那糊满血污的脸庞!
带着撕裂一切的怨毒!
铺天盖地般——
狠狠抓了下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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