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目光投向路口东南方向，自己刚刚站立过的那个角落。
什么都没有。
只有空旷的人行道，潮湿的地面反射着路灯的冷光。
然而。
就在她目光所及的那一刻。
空气中。
一个极淡极淡的、极其模糊的白色轮廓……比月光还朦胧……在她视线聚焦的刹那浮现出来。
那轮廓纤细，穿着一种古意清冷的素色衣衫，衣袖飘荡着。它背对着她，站在距离路口十几步外路灯昏暗的阴影边缘。月光似乎都无法穿透它模糊的身形，只在地面上投下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同样缥缈的虚影。
那影子微微侧转了一下，似乎……隔着这漫长街道和凝固的空气，朝着她瘫倒的碎石污泥的方向……
轻轻颔首。
然后，如同被风吹散的流烟，无声无息地……淡去，融入了路灯惨白光线照射不到的黑暗里。
如同消散的一缕叹息。
王晴的眼皮沉重地合拢。
这一次，她彻底坠入了深不见底、却又奇异安宁的黑暗之中。
醒来时，刺眼的阳光正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她紧闭的眼睑上跳跃。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和食物散发的温暖香气。
她正躺在一张铺着干净被褥的窄床上。膝盖的疼痛己经减轻为清晰的钝痛和酸麻。环顾西周，墙壁洁白，床头柜上摆着水杯和一束小小的雏菊。这是一间……医院？
门被轻轻推开。
张鹏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饭盒走了进来。他脸色依旧带着疲惫，眼下的青黑更深了，但眼神却少了之前的凝重烦乱，多了些沉重、复杂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
他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拉过一张椅子坐下。
“醒了？城西环卫凌晨打扫发现你晕倒在那个街口……浑身是泥和……那红褐色的东西，一身擦伤撕裂伤，还有一处胸骨轻微骨裂。”张鹏的语气平静，却一首观察着王晴的表情，“区所那边也接到报告了，在你倒下的地方，有大量翻开的泥土、碎砖石、水泥碎块……还有一尊石狮头被严重砸烂。路口附近一些私装民用监控也拍到了昨晚那片区域的信号……离奇丢失了超过半个小时。”
他顿了顿，眼神凝重了几分：“你留下的个人物品里，只有一部严重损毁的手机，还有一些……金属工具。”他看着王晴依旧有些空洞迷茫的眼睛，声音沉了下去，“王晴，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需要告诉我。一切。”
王晴张了张嘴。老乞丐褴褛道袍下崩裂的金色纹路，饿鬼道翻涌的灰爪，石狮眼中流淌的血泪，牌位上被烧成灰烬的生辰……以及最后……那模糊白影的颔首……无数破碎的、惊悚的画面瞬间涌上脑海，如同刚刚平息的噩梦惊涛拍岸而起。
然而，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深处。堵住了，发不出来。
说什么？说那些东西？说血水倒灌堵住了饿鬼道的裂口？说一个老乞丐引血光钉住牌位然后被埋在了废墟下？说一个古代的幽灵朝她点头道别？
张鹏……会信吗？监控丢失了信号，现场只会留下泥石和破坏痕迹。她的话，只会让她从一个案件受害者变成一个……破坏公物且胡言乱语的疯子。
沉默在充满消毒水气息的空气里蔓延。
最终，她极其艰难地摇了摇头。嘴唇翕动了几下，只发出干涩沙哑的气音：“……记不清了……太黑……摔倒了……挣扎……然后就……”
她的目光躲闪开张鹏那双锐利而执着的眼睛。
失望混合着更深的忧虑在张鹏眼中闪过。但他没有再追问，只是疲惫地抹了把脸，站起身，声音放得柔和了一些：“好吧。你先好好休息。医药费用不用担心。至于那路口的破坏……有不明外伤和晕厥在前，大概率是事故。后面有情况再说。”
他走到门口，握住冰冷的金属门把手，停顿片刻，又回头看了一眼靠在床头的王晴。
“还有件事，”张鹏的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昨晚，有多个匿名电话打到市局紧急处理指挥中心……用的都是非实名一次性电话卡。”
“其中一个……”
张鹏的声音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极为深邃，仿佛在看一个难解的谜题。
“……电话里是一个极其苍老，但又带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像隔着厚厚灰尘或者……风声一样模糊不清的男人的声音。他就重复了一句话……‘告诉那砸石头的丫头……西街口那东西……算是埋瓷实了……别再来……也别让那帮穿皮的再来挖……’”
“然后电话就断了。”
张鹏看着王晴在阳光下猛地睁大的、瞳孔紧缩的眼睛。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王晴。昨晚……除了那些破坏……还有什么东西……被‘埋瓷实’了？”
王晴的身体瞬间绷紧。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老乞丐！是他？！他被埋在了下面？！可……那声音是怎么回事？被污血吞噬地狱裂口前发来的……通灵电话？！还是……别的什么？
无尽的寒意再次顺着脊椎爬升。她猛地摇头，牙齿控制不住地格格轻撞，双手紧紧抓住了被角，指节泛白。
“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锐得变形。
张鹏注视着她瞬间失态的反应，眉头皱得更紧，眼神里的探究如同实质。但他没有再问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这个状态刻进脑子里。
“好……你休息吧。”他最终说道，拉开门走了出去。门被轻轻带上。
病房里只剩下王晴一个人，剧烈地喘息着。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打在她苍白的脸上，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她猛地低下头，一把掀开被子，卷起裤管！
左脚脚踝内侧。
皮肤光洁干净。没有丝毫灰线的痕迹。
仿佛那场噩梦从未存在。
只有膝盖和手臂上的擦伤、虎口的裂口处传来的疼痛，还有肋骨深处隐隐的闷痛，清晰地提醒着昨夜的恐怖和搏斗的真实。
她怔怔地看着那块光洁的皮肤，又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窗外喧嚣的城市。阳光灿烂，车水马龙。
一切如同虚幻。
但昨夜砸碎的石狮头顶上那个巨大的坑洞，那个被血污和碎尸泥土堵死的巨大豁口……如同城市深处一个尚未愈合的伤疤……它们永远地存在于那里。
而那个消失在浓雾深处、对着她颔首而后消散的白衣轮廓……
窗外的晴空万里，忽然间似乎飘来一片若有似无的薄云。云影拂过，在明晃晃的楼宇玻璃上投下一瞬即逝的、难以察觉的……清冷白痕。
如逝去旧魂在世间留下的一道余韵未绝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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