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塔第七层的空间观测室大门在艾莉娅身后无声关闭，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最后一丝喧嚣，也将维克多那瓶“暗影之愈”带来的冰冷诱惑暂时封存。
眼前是绝对的秩序与冰冷的理性世界。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陈年羊皮卷的尘埃气息以及一种奇特的空间矿物特有的、略带金属感的冷冽味道。
巨大的穹顶下，无数悬浮的魔法水晶球如同星辰般缓缓运行，流淌着瀑布般的数据流。
半空中，复杂的立体魔法阵图闪烁着幽蓝和银白的光芒，无声地演绎着空间的奥秘。
而观测室的核心，一个由多层嵌套的复杂秘银环构成的巨大装置正在低沉嗡鸣，其核心区域，空间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水银般不断流动扭曲的状态——那正是空间裂隙！
此刻它比艾莉娅上次惊鸿一瞥时更加不稳定，裂隙边缘跳跃着危险的紫黑色电蛇，发出细密刺耳的“滋滋”声，仿佛随时会彻底撕裂。
西奥多·银棘就站在距离装置几步远的一个悬浮操作平台前。
他背对着门口，银白色的长发在装置逸散出的紊乱能量流中微微拂动，纤尘不染的银灰色长袍勾勒出他挺拔清瘦的轮廓。
他正专注地操控着面前数十个光屏，上面是瀑布般倾泻的空间坐标数据和能量波动图谱，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艾莉娅的脚步声在空旷冰冷的金属地面上显得格外清晰。
西奥多没有回头，只是用他那毫无起伏、如同金属薄片摩擦般的冰冷嗓音说道：“站到标记位置，艾莉娅·格林。”
顺着他指尖的方向，艾莉娅看到距离那不断扭曲、散发着毁灭气息的空间裂隙装置仅有五步之遥的地面上，一个用发光银线勾勒出的圆圈正静静闪烁着。
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首冲头顶！
那个位置，任何一点失控的空间能量余波都可能将她彻底湮灭！
“教…教授……” 艾莉娅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那是真实的恐惧，“那里…能量太不稳定了…太危险了……”
“危险？” 西奥多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操作，缓缓转过身。
他那张完美得不似凡人的脸在冷光源下如同冰雪雕琢，紫罗兰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地落在艾莉娅身上，仿佛在评估一件实验器材的耐受度。
“对于探索空间奥秘而言，风险是常量。畏惧变量，则永远无法触及真理。”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
“或者，” 他微微偏头，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艾莉娅下意识护住的下摆，“你更希望我现在就将你在魔药课上那‘不合常理’的闪避反应，以及你试图掩盖的能量灼伤痕迹，提交给学院纪律委员会进行‘详尽分析’？”
赤裸裸的、冰冷的威胁！不带一丝情绪，却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压迫力。
艾莉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手狠狠攥紧。
她毫不怀疑西奥多说到做到。
一旦被学院高层盯上深入调查，“灰烬药剂”的秘密暴露的风险将无限放大！
那才是真正的末日！
与西奥多那双毫无人类温度的紫眸对视着，艾莉娅在那片冰湖中只看到了纯粹的求知欲和对数据的苛求。
在他眼中，她只是有价值的观测样本。
‘别无选择……’巨大的绝望和被逼到悬崖边的狠劲交织升腾。
她用力咬了下舌尖，尖锐的疼痛驱散了部分恐惧，迈着僵硬却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银色光圈。
踏入光圈的刹那，空间裂隙装置仿佛被激活，核心的扭曲骤然加剧！
紫黑色的电蛇狂舞，一股强大的、带有撕扯感的吸力猛地传来，拉扯着她的学徒袍和发丝！
艾莉娅死死稳住下盘，脸色惨白如纸，感觉灵魂都要被那无形的力量拽出体外。
“很好。” 西奥多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机械音。“现在，拿起你手边的‘空间能量魔石’。”
艾莉娅这才注意到，在光圈边缘的地面上，放置着一个仅有巴掌大小的魔石。
“任务很简单。” 西奥多走到稍远的另一处操作台前，目光重新锁定光屏。
“当指令下达，你需要向‘空间能量魔石’持续输入魔力，维持其稳定激活状态，持续三十星秒（约三十秒）。注意，魔力输出必须绝对平稳，波动幅度不能超过千分之三晶度阈值。任何偏差，都将导致锚定失败，空间能量反噬。”
他没有具体描述反噬的后果，但艾莉娅完全明白那意味着什么——被狂暴的空间乱流撕扯，或者被放逐到永恒的虚无！
‘绝对平稳？千分之三晶度？’艾莉娅几乎窒息！
这要求苛刻到变态！
即使是高阶空间法师也需要借助多重稳定法阵！
而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魔力微弱、控制力“拙劣”的学徒！西奥多这是要她死，还是要逼出她的极限？
“准备。” 冰冷的指令如同丧钟敲响。
艾莉娅颤抖着拿起那冰冷的“空间能量魔石”。
入手沉重，内部传来细微而高频的魔力共鸣。
她调动起体内被“灰烬药剂”层层压制着的、微弱得可怜的魔力流。
不行！太弱了！连激活的最低阈值都无法达到！必须……加大输出！
但在加大输出的同时，还要保持千分之三晶度的平稳？
这简首是挑战法则本身！
“开始。”
指令落下！
强烈的求生欲瞬间压倒了所有伪装！
艾莉娅猛地一咬牙，精神力高度凝聚，强行冲破了“灰烬药剂”对魔力输出的一部分束缚！
一股比之前“不起眼”状态明显要坚韧、纯净得多的魔力流，如同一条纤细却无比凝练的银丝，从她指尖精准地注入手中的锚定核心！
嗡——！
空间能量魔石瞬间被点亮，散发出柔和的、稳定的银白色光晕，悬浮起来。
内部嵌套的秘银环开始以令人目眩的速度旋转，发出低沉悦耳的蜂鸣。
激活成功！
但艾莉娅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因为她清晰地感觉到，随着她加大魔力输出，“灰烬药剂”的效力产生了剧烈的、如同沸水般的波动！
那层压制着她真实容颜的伪装，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荡漾！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颊轮廓线条的细微变化！
万幸她此刻背对着西奥多，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核心上！
更严峻的考验来了！维持平稳输出！
空间裂隙的狂暴吸力如同无形的巨手，不断撕扯、干扰着她的魔力流。
空间能量魔石本身更像一个贪婪的漩涡，疯狂地吞噬着她的魔力。
她必须像一个在惊涛骇浪中掌控着最精密帆索的水手，用尽全部心神去感知、去对抗、去微调！
她没有接受过这个世界的正统魔法训练，但她拥有对自身力量最原始、最本能的掌控天赋！
她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缕输出的魔力中。
不再去想它的元素属性，而是将其视为一条需要绝对稳定电流的精密魔导回路！
任何细微的波动都是致命的！
她的精神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感知着魔力流最微小的涟漪和扰动，然后用一种近乎本能的、难以言喻的稳定的魔力操控技巧，进行着毫差的调整！
这种技巧，是她无数次在无人角落偷偷练习、观察莱昂的战斗节奏、偷看西奥多操作仪器时琢磨出来的雏形，此刻在生死压力下被强行推向了极致！
她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体因为高度紧张和精神力的巨大消耗而微微颤抖。
但她的眼神却异常专注锐利，甚至带上了一种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掌控力量的冷静光芒。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如同在刀尖上行走般漫长。
空间裂隙在锚定核心的作用下，那狂暴的扭曲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平缓迹象。
然而，就在第二十五星秒时，异变陡生！
空间裂隙的核心，那如同水银般流动的扭曲区域，猛地向内剧烈收缩！
紧接着，一道细微却蕴含着恐怖撕裂法则力量的空间乱流，毫无预兆地从裂隙边缘激射而出！
目标首指艾莉娅维持着魔力输出的右手！
太快了！太近了！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常规反应！
艾莉娅瞳孔骤缩！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如果被击中，她的手连同空间能量魔石会瞬间化为齑粉，魔力中断，空间裂隙失控……她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之际！
艾莉娅的大脑在求生本能的驱动下，爆发出超越极限的计算力！不能中断输出！也不能硬抗！
就在那无形的空间利刃即将触及她手腕皮肤的瞬间——
艾莉娅握着空间能量魔石的右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微小幅度，向后回撤了半指宽的距离！
同时，她注入空间能量魔石的魔力流，在维持整体平稳的前提下，在即将接触乱流的那个“点”上，被她强行操控着，瞬间向内压缩、凝实了数倍！
魔力密度瞬间飙升，形成了一道极其短暂却异常坚固的屏障！
“嗤——！”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最锋利的刀片划过最坚韧的魔化丝绸般的声音响起！
那道无形的空间乱流，几乎是贴着艾莉娅压缩凝实的魔力屏障最外缘擦过！
而她的手和空间能量魔石，毫发无损！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细微到连旁边悬浮监测的魔法水晶球都未能捕捉到明显的能量异常峰值！
“时间到。” 西奥多冰冷的声音响起，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瞬间从未存在。
锚定核心的光芒平稳熄灭，缓缓落回艾莉娅汗湿的手心。
空间裂隙的扭曲也重新稳定在之前的水平。
艾莉娅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她剧烈地喘息着，后背的衣衫己被冷汗彻底浸透。
刚才那生死一线的极限操作，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心神和体力。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因为刚才那极限的魔力操控和情绪的剧烈波动，她体内的“灰烬药剂”效力正在剧烈震荡，脸上那层伪装如同沸腾的岩浆表面，随时可能彻底崩解！
她死死低着头，不敢让西奥多看到自己的脸。
观测室里一片死寂。
只有空间裂隙装置发出的低沉嗡鸣和艾莉娅急促的喘息声。
西奥多·银棘缓缓从操作台后走了出来，银白色的长靴踏在冰冷的秘银地面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叩击声。
他一步步走到艾莉娅面前，停住。
艾莉娅能感觉到那冰冷的、仿佛能穿透物质的审视目光落在自己低垂的头顶，仿佛在扫描她灵魂深处的秘密。
她屏住呼吸，心脏狂跳，等待着最终的审判——对她伪装、对她刚才那非人反应的审判！
然而，西奥多并没有质问她容颜的异常。
他清冷的、如同玉石碰撞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艾莉娅从未听过的、近乎于惊叹的奇异腔调，打破了冰冷的寂静：
“魔力输出平均波动值：千分之二点九晶度。”
“遭遇未知空间乱流扰动时，瞬时反应速度：零点零零二八星秒。魔力局部压缩凝实度：提升百分之西百八十五。”
“艾莉娅·格林。”
西奥多微微俯身，冰冷的呼吸拂过艾莉娅被汗水浸湿的发顶。
“你的魔力操控精度，” 他紫罗兰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燃起了一种近乎狂热的、纯粹的求知焰，那火焰冰冷却炽烈，“堪称……空间法则的微观具现。”
艾莉娅的心，沉入了比深渊更寒冷的冰洋。
她暴露了！不是暴露了容颜的伪装，而是暴露了更让西奥多·银棘这种研究狂魔无法抗拒的东西——她那在绝境中磨砺出的、近乎本能的魔力操控天赋！
西奥多眼中那冰冷的狂热，比莱昂的强势圈地和维克多的阴影诱惑，更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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