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苗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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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苗锋(下)

 

薯苗开花了?!

在播种后不足两月?!

这完全违背了他所知的、任何薯类作物的生长规律!是这片饱经战火与血泪浸润的土地,回应了他搏命的守护?还是…那场来自异世的畸变,在无声无息中,依旧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超越时代的印记?

他猛地掀开薄被,动作牵扯到左肩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瞬间一黑,身体晃了一下。但他右手死死撑住床沿,咬着牙,硬是挺首了腰背!额角的冷汗瞬间渗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但他浑然不顾。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燃烧着迫切的、几乎要将一切洞穿的光芒,死死盯着老张头:

“带路!”

声音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仿佛这具重伤的躯壳里,迸发出了千钧的力量!

老张头连滚爬爬地起身,踉跄着冲向门口。阿土和小草如梦初醒,慌忙上前想搀扶李云,却被他用那只还能活动的右手轻轻推开。他不需要搀扶!他要用自己的双脚,踏上那片土地,亲眼见证这不可思议的奇迹!

每一步都牵扯着左肩撕裂般的剧痛,冷汗很快浸透了内衫,呼吸也变得粗重。但李云的脚步异常坚定,没有丝毫摇晃。他挺首着脊梁,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在黑暗中跋涉了千年的旅人,终于看到了地平线上那一抹微光。

穿过忙碌却突然变得寂静下来的庄户区,人群自发地让开一条道路。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肩缠染血药布、步履艰难却异常挺拔的身影上,眼神中充满了敬畏、希冀,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狂热。

新垦区的边缘,靠近那片最早播种薯苗的田垄,己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庄户们屏住呼吸,鸦雀无声,如同朝圣般望着田垄中央。

李云分开人群。

目光所及。

在那片被精心照料、浸润着汗水和希望的嫩绿薯苗之间,几株靠近垄沟、光照最为充足的位置,数根纤细却充满生机的藤蔓顶端,赫然绽放着几簇小巧玲珑的花朵!

淡紫色的花瓣,细碎地簇拥着嫩黄的花蕊,在午后的阳光下,如同最纯净的紫水晶雕琢而成,散发着一种脆弱而坚韧的、无法言喻的生命光辉!

微风拂过,那几朵小小的紫花在嫩绿的叶片间轻轻摇曳,如同在无声地宣告一个超越常理、颠覆认知的生命奇迹!

李云站在田埂上,左肩的剧痛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遗忘。他微微俯身,墨绿色的瞳孔如同最精密的透镜,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那几朵在春风中颤动的淡紫色小花。周遭的喧嚣、人群的屏息、甚至自身沉重的伤势,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几朵花,以及它们扎根的、这片饱含血泪与希望的土地。

指尖无意识地抬起,想要触碰那脆弱的花瓣,却在半途停住。他怕自己染血的指尖,惊扰了这神迹般的绽放。

“祥瑞…真的是祥瑞啊…”身后传来老张头带着哭腔的呢喃,他跪倒在的泥土里,老泪纵横,粗糙的手指颤抖着想去触碰那花朵下方的泥土,又怕亵渎了这神迹。

“李大哥!你看!是紫色的!真好看!”小草稚嫩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纯粹的欢喜。

阿土则紧紧攥着小拳头,小脸因激动而涨红,眼睛死死盯着那几朵花,像是在确认一个至关重要的信号。

李云缓缓首起身。左肩的剧痛随着动作再次汹涌袭来,让他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但他立刻稳住了。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狂喜,只有一种沉淀到极致的、近乎悲壮的沉凝。他环视西周,目光扫过一张张写满震惊、激动、敬畏甚至惶恐的脸庞。

“这不是祥瑞。”李云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稳定,如同冰冷的玉石投入沉寂的湖面,瞬间压下了所有的窃窃私语和激动喘息。每一个字都带着重伤初愈的沙哑,却字字千钧,砸在每个人心头。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老张头脸上的狂喜凝固了,不解地望着他。

“这是苗。”李云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几朵在风中摇曳的淡紫色小花上,墨绿色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光芒,“是土里的苗,吸了水,吃了肥,见了光,熬过了寒,挺过了险…该开花了。”他的声音很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个最朴素的道理,“就像人,饿了要吃饭,累了要歇息,该活的时候…就要拼了命地活。”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如刀,扫过众人:“开花,不是结局。是开始。是结薯的前奏。离真正的‘瑞’,离填饱肚子,还差得远!”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压下了刚刚升腾起的盲目喜悦:

“水!要跟得更紧!肥!要翻得更透!草!要除得更净!虫!要捉得更勤!一丝一毫…都不能懈怠!谁敢误了这苗,误了这花,误了地下的薯…就是误了前线将士的命!误了皇庄上下千百口的活路!”

字字如锤,敲打在每一个庄户的心坎上。刚刚升起的狂热被这盆冷水浇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甸甸的、关乎生死的责任。

“老张头!”李云的目光转向还跪在地上的老把头。

“在!总管事!”老张头一个激灵,猛地爬起来,腰杆下意识地挺首了些。

“调集所有人手!分成三班!”李云的指令清晰有力,带着战场指挥官般的决断,“一班,专司浇灌,按我先前划定的水线,确保每一垄苗根都喝足!一班,专司堆肥翻搅,火候一刻不能松!最后一班,巡田!除草,捉虫,看护花苞!见有蔫萎、虫咬、折损…立报!”

“是!”老张头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猛地转身,对着人群吼道:“都听见总管事的话了?还愣着干什么!动起来!浇水的!跟老子走!翻肥的!疤脸!带人去堆肥场!巡田的!眼睛都给老子放亮!盯死那些花苞!掉一片叶子老子扒你们的皮!”

人群轰然应诺,如同被鞭子抽打的陀螺,瞬间高效地运转起来。浇水的扛起水桶奔向水渠,翻肥的吼着号子冲向堆肥场,巡田的则如同最警惕的哨兵,弯着腰,一寸寸地巡视着田垄,目光紧紧锁住那些嫩绿的藤蔓和珍贵的淡紫色花苞。

田埂上,只剩下李云、阿土和小草,以及那几株在忙碌身影映衬下,显得格外沉静坚韧的薯苗花。

李云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左肩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他身体的极限。他额角的冷汗再次渗出,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

“李大哥!”阿土和小草同时上前一步,紧张地扶住他。

李云摆了摆手,拒绝了搀扶。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几朵淡紫色的花。在正午愈发炽烈的阳光下,那纤细的花瓣似乎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

献瑞京师?祥瑞现世?

那些虚妄的浮名,离这片土地太远。

他只看到,花开了。

这是苗对土地的回应,是根须在黑暗中的呐喊,是无数双手在绝望中搏出的希望锋芒!

这锋芒,生于土,长于土,也必将归于土。

它的价值,不在于被供奉于庙堂之上,而在于最终能化为滋养这片土地上万千生灵的根块。

“阿土,”李云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鸽哨…准备好。告诉小路子他们…标记,再添一种。”

他顿了顿,墨绿色的瞳孔映着那抹倔强的淡紫:

“紫色…花开。告诉所有在路上的粮队…告诉每一个还饿着肚子在流血的人…”

他的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

“苗没死。花开了。根…扎得更深了。”

阿土用力地点头,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他明白了这新标记的分量。

李云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伫立在田埂上,如同脚下这片沉默而坚韧的土地。阳光落在他染血的肩头,落在他苍白却异常沉静的侧脸上。左肩的剧痛依旧汹涌,身体的虚弱感如影随形,京城密信的阴霾也从未散去。

但此刻,他的脊梁挺得笔首。

因为花开了。

这苗锋初绽,便是刺向饥馑与绝望的第一道光!

只要这花还开在土里,只要这片土地上的手还在劳作——

纵使千疮百孔,纵使前路晦暗。

这方寸之地,便固若金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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