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颠簸的土路上行驶,驶离了压抑的县城。李云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忍受着头痛和颠簸带来的双重折磨。孙快手坐在他对面,沉默不语,车厢内的气氛异常沉闷。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车帘被掀开,一股清冷的、带着山林草木气息的空气涌了进来。
“李先生,清源观到了。”孙快手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李云被搀扶着下了车。眼前是一座掩映在苍松翠柏间的道观。规模不大,青瓦白墙,显得有些破败清冷。门楣上挂着一块古旧的匾额,上书“清源观”三个隶书大字,漆色剥落。观门紧闭,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孤寂。
孙快手上前,扣响了门环。
片刻,吱呀一声,厚重的木门被拉开一条缝。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身形清瘦、面容清癯的中年道士出现在门后。他约莫西十许,三缕长须,眼神平和深邃,仿佛古井无波,静静地看着门外的孙快手和李云。
“玄诚道长。”孙快手对着道士拱了拱手,语气带着几分客气,“奉县尊大人之命,送这位李先生前来观中静养。县尊大人交代,请道长好生照拂。”
玄诚道长目光平静地落在李云苍白虚弱的脸上,又扫过他身后那两个面无表情的衙役,微微颔首,声音温和而淡漠:“福生无量天尊。既是县尊大人所托,贫道自当尽力。请进。”
孙快手对李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进去。李云拖着沉重的步伐,跨过了清源观那高高的门槛。身后,沉重的观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孙快手看着关闭的大门,又抬头望了望清源观后那连绵起伏、云雾缭绕的苍莽群山,眼神闪烁了几下,最终化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转身上了马车。
清源观内,庭院深深。古树参天,苔痕上阶。香火气息很淡,反而弥漫着一种草木清香和药草苦涩混合的味道。异常安静,只有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和风吹过松针的沙沙声。
玄诚道长引着李云,穿过寂静的庭院,来到后院一间独立的厢房前。房间不大,但窗明几净,陈设简朴,一张木床,一桌一椅,桌上放着简单的茶具和一盏油灯。比大牢强了百倍,但也比县衙东跨院更显孤寂。
“李居士便在此处安歇吧。”玄诚道长声音平和,“观中清静,少有外客。每日斋饭,自有小童送至门外。居士若有需要,可摇动门内铃绳。”他指了指门框内侧悬挂着的一根细绳,绳端系着一个小铜铃。
“多谢道长。”李云勉强拱手。他注意到,玄诚道长说的是“送至门外”,而非送进房内。这“照拂”,显然包含了严格的限制。
玄诚道长深深地看了李云一眼,那眼神似乎能穿透皮囊,首抵灵魂深处的疲惫和创伤。他没有多问一句,只是微微稽首:“贫道观居士气色不佳,似有内损。稍后会遣小童送些清心宁神的草药过来。居士好生歇息。”说完,便转身飘然而去,青色道袍在风中微微拂动,很快消失在幽静的庭院深处。
李云推开虚掩的房门,走了进去。一股淡淡的、属于新木和干草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他反手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终于…暂时安全了?不,只是从一个牢笼,换到了另一个更精致、更隐蔽的牢笼。王德福的屠刀暂时收回,但无形的枷锁更加沉重。玄诚道长看似平和,但那深不见底的眼神,比孙快手更加让人捉摸不透。这道观,这深山,更像是一座华丽的坟墓。
他走到窗边,推开木窗。窗外是一片陡峭的山崖,怪石嶙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远处是连绵无尽的、苍翠而压抑的群山。一种彻底的、令人窒息的孤寂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路在何方?阿土和小草在哪里?是否安全?那三百条人命的枷锁…还有解开之日吗?
疲惫如同山岳般压下。李云踉跄着走到床边,一头栽倒在冰冷的床板上,意识再次沉入无边的黑暗。这一次,连梦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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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后堂,气氛却远不如清源观那般“清静”。
王德福独自一人坐在书房内,书案上摊开着一份墨迹未干的公文,正是上报州府、详述“官仓失窃案”己告破、元凶伏法、赃粮尽数追回的呈文。他反复看着自己精心编织的“真相”,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清源观…玄诚道长…应该万无一失。玄诚虽然是个道士,但心思缜密,与官场素有渊源,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把李云这个“变数”放在那里,远离尘嚣,既安全,又能榨取其关于“甘薯”、“土芋”的剩余价值。
但不知为何,王德福心中那股隐隐的不安,并未随着李云的送走和案情的“告破”而消散。李云最后在仓库里那惨白的脸色、嘴角的鲜血、以及那句指向城隍庙戏台的嘶喊…那绝不像是装出来的!那是一种…触及了某种禁忌力量后的反噬!
“妖人”…这个词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王德福的脑海。他可以编造“真相”欺骗世人,但他骗不了自己!那两千石粮食消失得太过诡异!李云找到它的方式更是匪夷所思!
他烦躁地站起身,走到窗边。夜空中,一弯残月被浓云遮蔽,只透出一点惨淡的微光。钦天监上月关于“妖星犯紫微”的奏报内容,毫无征兆地在他记忆中闪现。当时只道是寻常天象,并未在意。可如今…联想到李云…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
不行!此子绝不能留!留着,就是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惊雷!现在他有功,自己暂时动他不得,还指望他整理种植之法。但一旦价值榨干…或者一旦他恢复过来,再施展什么“妖术”…或者一旦他的真实身份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王德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杀机。他走回书案,提起笔,在一张空白纸条上飞快地写下几个字:
“清源观,李云。待其献出种植详法,即刻处置。务必隐秘,形同‘旧疾复发’。玄诚处,本官自有交代。”
他将纸条仔细折好,塞入一个特制的细竹筒中,封上火漆。然后低声唤道:“来人!”
一个心腹长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速将此信,密送清源观玄诚道长手中。亲手交付,不得有误!”王德福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是,老爷!”长随接过竹筒,躬身退下,身影迅速融入门外的黑暗中。
王德福看着长随消失的方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但眉宇间的阴鸷却更深了。他重新坐回太师椅,疲惫地闭上眼。
惊雷暂时被锁进了深山。但引信,却己悄然埋下。只待时机一到,便是…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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