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癞子的柴刀最终没有落下。不是他心软，而是外面彻底乱了。
绝望的村民像被捅了窝的马蜂，哭嚎着，咒骂着，有人冲向枯竭的水井，有人扑在龟裂的田埂上徒劳地刨挖，还有人则红着眼睛，目光在彼此的孩子身上逡巡，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疯狂气息。李癞子带着他的爪牙冲出去弹压了，咆哮和棍棒击打皮肉的声音夹杂在混乱中。
土地庙里暂时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小草越来越微弱的呻吟和阿土压抑的抽泣。
李云挣扎着爬过去。小草的脸烧得通红，身体却冰冷，细瘦的胳膊腿偶尔抽动一下。阿土用那点浑浊的泥水一遍遍擦拭，徒劳地试图降温。
“这样…不行…”李云嘶哑地说。现代医学知识在匮乏的现实面前苍白无力，但一些基本的卫生常识，或许是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他指着那瓦罐里的泥水，对阿土比划：“烧…烧开！水…要烧开！”他艰难地吐出几个词，又指向小草躺着的干草堆，“她…挪开…离…离远点…别…别对着门…”他想表达隔离和清洁。
阿土茫然地看着他，似懂非懂。李云费力地撑起身，示意阿土帮忙。两人合力，将昏迷抽搐的小草轻轻挪到土地庙最里面、相对背风干燥的角落，远离门口涌进来的污浊空气。李云又指指瓦罐，再指指门外依稀可见的、村民生火做饭的微弱火光。
阿土这次明白了。他看看李云，又看看妹妹，一咬牙，端起瓦罐，像只受惊的小鹿，飞快地窜了出去。
庙里只剩下李云和小草。他靠在墙上，剧烈地喘息，每一次移动都耗费巨大体力。他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一小块里衣下摆，用牙齿配合，艰难地撕成布条。等阿土端着一小罐冒着热气的开水（虽然依旧浑浊，但至少沸腾过）回来时，李云示意他将布条在热水里煮一下。
阿土照做了。煮过的布条带着热气，李云忍着烫，小心地拧干，替换掉阿土手里那块脏得发硬的破布，轻轻擦拭小草的额头、脖颈和手心。滚烫的皮肤接触到温热的湿布，小草似乎舒服了一点，紧绷的眉头略微松开一丝，痛苦的呻吟也低微了些许。
阿土看着这一幕，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不再是纯粹的绝望。
然而，这点微光很快就被庙外的喧嚣打破。混乱并未平息，反而愈演愈烈。李癞子粗暴的弹压激起了更大的反弹，有村民被打得头破血流，哭嚎震天。更远处，似乎传来了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像是……某种交易完成了。
李云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这点简陋的卫生措施，在小草这样严重的病情面前，杯水车薪。烧开的水能减少一些病菌，但无法杀死己经侵入她体内的病魔。隔离能延缓传播，却救不了她本人。
他看向阿土，少年脸上刚刚升起的一丝希冀又被巨大的恐惧和悲伤覆盖。他紧紧攥着那块煮过的布条，指节发白，身体微微发抖，无助地望着李云，眼神仿佛在问：然后呢？接下来怎么办？
李云喉咙发堵，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能说什么？说他有个系统，但启动需要三百条人命？说他也束手无策？那点靠烧水煮布换来的微弱改善，在无情的病魔和整个洼地的绝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盐…”阿土突然小声嗫嚅道，眼神躲闪地看了看庙门方向，“癞子爷…昨天…好像…藏了点东西…在王老头那儿…”他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巨大的恐惧。显然，他听到了昨天李癞子逼问李云的话，也看到了那撮精盐带来的震撼。
李云猛地看向阿土。盐？李癞子昨天勒索来的那点盐？那东西除了调味，在卫生方面…等等！李云脑中灵光一闪！生理盐水！虽然简陋到极点，但在完全没有医疗条件的情况下，给小草补充一点电解质，或许…或许能稍微延缓脱水？
这个念头让他心脏狂跳起来。但盐在李癞子手里，或者在那什么王老头手里。去要？无异于与虎谋皮。去偷？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
“王老头…住哪？”李云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锐利起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小草这样死去，尤其在他知道有一丝渺茫希望的时候。
阿土被他眼中突然迸发的锐利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指了指村子东头一个更破败的窝棚方向。
就在这时，土地庙门口的光线一暗。
李癞子带着一身戾气和汗臭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弹压“叛乱”后的凶狠和烦躁。他三角眼扫过角落里的李云和阿土，最后落在小草身上，眉头拧成疙瘩。
“妈的，这死丫头片子还在这嚎丧！”他啐了一口，抬脚就要往小草躺着的干草堆上踹去！
“住手！”李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从地上弹起，用身体挡在了小草面前。他死死盯着李癞子，眼神冰冷，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她死了，你什么也得不到！”
李癞子的脚停在半空，三角眼危险地眯了起来，上下打量着李云，像在打量一件突然展现出獠牙的货物。“哟呵？硬气了？”他收回脚，语气阴森，“怎么？心疼这赔钱货？还是说…你想通了？”
他逼近一步，贪婪的目光如同实质：“盐！米！秘法！给老子交出来！现在！立刻！不然…”他晃了晃手里的柴刀，刀锋映着门口透进来的天光，寒芒刺眼。
土地庙里的空气瞬间凝固。阿土吓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小草微弱的呻吟成了唯一的背景音。李云的背脊挺得笔首，挡在垂死的孩子面前，颈侧的伤口因为紧绷而隐隐作痛。一边是李癞子明晃晃的刀和步步紧逼的贪婪，一边是角落里小草微弱的气息和阿土绝望的眼神。
生存的泥沼，深不见底，污秽横流。而在这污秽之中，一丝微弱的人性之光，正艰难地与冰冷的现实和赤裸的对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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