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快手那声“路引何在”,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穿了李云强装的镇定。冷汗“唰”地一下从后背冒出,浸透了本就板结的泥浆衣裳。路引?明朝的身份证加通行证?他一个从实验室爆炸中掉进洪武朝的穿越者,上哪去弄这玩意儿?!
李癞子也懵了。他光顾着恼恨李云用“土疙瘩”骗他,忘了这茬!一个来历不明、身怀“妖术”(或者只是骗术?)的外乡人,被他“收留”在李家洼几个月!这要是追究起来…他李癞子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路…路引?”李癞子眼珠飞快转动,冷汗也冒了出来,他猛地一拍大腿,指着李云,语气夸张地叫道,“孙爷!这小子狡猾得很!路引…路引肯定是他自己弄丢了!或者…或者压根就是流民!对!流民!小的看他可怜,才收留他!没想到他竟敢弄出这些妖物惑众!小的正要把他扭送官府呢!”他试图把水搅浑,把责任全推到李云头上。
孙快手那双精明的鼠须眼在李云和李癞子之间来回扫视,嘴角挂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冷笑。他根本不信李癞子的鬼话。一个能让贫瘠荒地长出前所未见、沉甸甸作物的“流民”?一个穿着虽然破烂、但衣料质地明显有别于普通村民的人?
“弄丢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孙快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官府的威压,让李癞子浑身一哆嗦。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李云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抓住一个身份不明的奇人,这功劳可比收几石粮食的税大多了!“带走!连同这些…这些‘妖物’,一并带回县衙!请县尊大老爷发落!”
两个如狼似虎的年轻皂隶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了李云的手臂。动作粗暴,铁钳般的手劲捏得他骨头生疼。
“李大哥!”阿土抱着小草,惊恐地尖叫起来,想冲过去,却被李癞子的手下死死拦住。
小草也吓得哇哇大哭。
“还有这小子!”孙快手一指阿土,“伺候这‘妖人’的,也一并带走问话!”
眼看阿土也要被抓,李云心急如焚。他猛地抬头,首视孙快手,声音因急切而嘶哑:“大人!小人…小人确有隐情!但这些作物,绝非妖物!此物名为‘甘薯’、‘土芋’,耐旱高产,可活人命!大人请看!”他奋力挣扎了一下,指向地上被李癞子砸烂的红薯瓤肉,“此物可生食,亦可蒸煮,甘甜饱腹!李家洼田地绝收,此物便是唯一的活路!大人若不信,可当场验看!”
孙快手眉头一挑。甘薯?土芋?名字倒是新鲜。他确实被那炸开的、淡黄色的瓤肉吸引了。看着不像有毒的样子…他示意一个皂隶捡起一小块干净的瓤肉。
那皂隶犹豫了一下,在孙快手严厉的目光下,闭着眼将一小块红薯瓤塞进嘴里。咀嚼了两下,皂隶的眼睛猛地睁大了,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孙头儿…甜的!面面的…能顶饿!”
孙快手眼中精光一闪!能生吃?味道尚可?还顶饿?!他立刻看向地上散落的、完整的红薯和土豆(阿土之前挖出的几块),又看看荒坡上那一片片绿意盎然、显然还能收获更多的藤蔓植株…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
空印案!秋税!
自年初空印案爆发,朝廷震怒,对地方钱粮赋税的盘查严苛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县尊王德福王大人为了完成上面摊派下来的税粮份额,头发都愁白了大半!下面这些里正、粮长更是像被架在火上烤,稍有差池就是人头落地的下场!李家洼今年遭了大旱,颗粒无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秋税根本无从收起!他孙快手这趟差事,本就是个烫手山芋,弄不好就得吃挂落!
可现在…眼前这堆其貌不扬的“土疙瘩”,还有这满坡的绿意,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机会!
这外乡人身份不明是祸,但这能填饱肚子、能在旱地生长的“甘薯”、“土芋”,却是实打实的宝贝!是能解县尊燃眉之急的奇功!
孙快手脸上的阴沉瞬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精明。他挥手制止了要去抓阿土的皂隶,清了清嗓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官腔:
“嗯!此物…倒也有几分奇异之处!是否妖物,尚需县尊大老爷明鉴!”他话锋一转,目光威严地扫过在场的所有村民和李癞子,“不过!眼下秋税乃朝廷头等大事!李家洼今岁遭灾,情有可原!但皇粮国税,焉能轻免?!”
他指着地上的红薯土豆和那片绿坡,声音斩钉截铁:“此物既生于李家洼之地,便是李家洼所产!李癞子!你身为洼地管事,责无旁贷!即日起,组织人手,将此物尽数采收!连同地上这些,一并作为秋税上缴县衙!若有延误,唯你是问!”
李癞子傻眼了。上…上缴?把这些土疙瘩当税粮?这…这能行吗?县太爷能认吗?
“孙…孙爷…这…这…”李癞子还想辩解。
“嗯?!”孙快手眼睛一瞪,官威十足,“怎么?你有异议?还是说…你想抗税?!”
“不敢!不敢!”李癞子吓得一哆嗦,连忙低头,“小的遵命!遵命!”
孙快手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被皂隶架着的李云,脸上挤出一丝极其勉强的“和蔼”笑容:“至于你嘛…身份不明,私种异株,按律本应收监。不过…念在你献此奇物,或有微功。暂且…随本吏回县衙,面见县尊大老爷,将功折罪!若此物真如你所言,能活人命,解粮荒,县尊大人开恩,或可饶你不死,甚至…赏你个出身也未可知!”
他刻意将“赏你个出身”几个字咬得重了些,眼神里充满了暗示和诱惑。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最渴望的不就是一份合法的身份吗?
李云心中冷笑。赏个出身?无非是看中了他“种出”这些作物的价值,想把他当成一个活的“秘术”工具罢了。但他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生路。至少,能暂时摆脱李癞子的魔爪,也能把阿土和小草暂时留在相对安全的李家洼(孙快手显然对两个孩子没兴趣)。
他看了一眼被李癞子手下拦着、泪眼婆娑的阿土,用眼神示意他安心。然后,他对着孙快手,努力做出一个恭敬的姿态:“小人…遵命。愿随大人回衙,向县尊大老爷陈情。”
“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孙快手抚掌一笑,心中大定。这趟差事,不但找到了“替代税粮”,还捞到一个可能身怀“奇术”的人,简首是天上掉馅饼!“给他松绑!好生看顾着,别让他跑了!”他吩咐皂隶。
皂隶松开了李云,但依旧一左一右紧紧跟着。孙快手又对李癞子厉声交代了几句采收和押运“税粮”的细节,便迫不及待地押着李云,带着那几块作为“样本”的红薯土豆,离开了李家洼。几个皂隶还特意砍了几根带着茂密藤蔓的红薯秧,准备一并带回县衙给县尊过目。
李云被夹在皂隶中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回望李家洼。那片荒坡上的绿色在秋日的阳光下依旧生机勃勃,阿土抱着小草的身影在村口越来越小。
危机暂时转移了。李癞子的刀暂时悬在了别处。但他知道,更大的旋涡正在前方等着他。县衙,那位素未谋面的王县令,又会是怎样一个角色?他献上的“甘薯”、“土芋”,究竟是救命稻草,还是新的催命符?
而就在孙快手一行人押着李云离开李家洼不久,村外一棵枯死的老槐树后,那个挑着杂货担子的货郎慢悠悠地转了出来。他望着李云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李家洼村口那片被严密看守、正被李癞子驱赶着村民开始采收的绿坡,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边缘磨得光滑的粗糙木片和一小截炭条,飞快地在木片上勾勒起来。寥寥数笔,竟将方才税吏盘问、李云被押走、村民采收红薯的场景勾勒得栩栩如生。尤其突出了那些奇特的块茎和藤蔓。
画完,他吹了吹木片上的炭灰,小心地贴身收好。然后,他挑起担子,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晃悠悠地走上了另一条小路,方向,赫然是通往县城的官道。担子上的粗瓷碗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碗底内侧,那个飞鸟展翅般的暗纹印记,在阳光下偶尔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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