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溺在一片粘稠的黑暗里，无上下，无古今。
关雎尔感觉自己像一缕随时会被风吹散的轻烟，残存的感知只有蚀骨的寒意和深入灵魂的疲惫。她记得那些画面——22楼的灯火明明灭灭，映照着一张张或虚伪、或精明、或愚蠢的脸。樊胜美用她的善良当垫脚石，踩着她向父母索取资源；安迪看似公正，却在谭宗明的授意下，不动声色地利用关家的关系网铺平道路，事成后将她弃如敝履；曲筱绡用她的天真取乐，肆意践踏她的尊严，最后还笑着说“关关，我那是为你好”；邱莹莹，那个她曾真心想拉一把的女孩，转头就把她的秘密当作讨好别人的筹码……
还有谭宗明，那个站在阴影里的男人，他从未正眼看过她，却像操纵棋子一样，利用她的家世背景达成自己的商业目的，最后在她失去利用价值时，连一句多余的解释都吝于给予。
心，像是被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着，疼到麻木，最后只剩下焚尽一切的恨意和不甘。
“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
这念头刚起，黑暗中突然亮起一点微光。那光芒不刺眼，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缓缓凝聚成两个模糊的身影。
一个身影高挑，气质冷冽，即使在光影中也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另一个小小的，像团毛茸茸的光球，围着高挑身影叽叽喳喳，声音清脆得像风铃。
“检测到强烈愿力波动，符合绑定条件。”高挑身影开口，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我是执行者新月，她是岁岁。你有强烈的执念，我们可以达成交易。”
“交易？”关雎尔的意识本能地颤抖了一下，“什么交易？”
“我可以进入你的身体，回到过去，替你完成所有未竟之事——让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新月的声音穿透黑暗，清晰地传入关雎尔的感知，“代价是，你的灵魂本源，也就是你的‘存在’，将作为献祭，彻底消散。任务完成之日，便是‘关雎尔’这个名字从世间彻底抹去之时。”
彻底消散？
关雎尔没有丝毫犹豫。比起带着这无尽的怨恨和痛苦化为虚无，这样的结局，反而是一种解脱。她己经活得太累了，累到不在乎是否还能“存在”。
“我答应。”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只要能让他们付出代价，我什么都愿意给。”
“契约成立。”新月的声音落下，那团微光猛地扩大，将关雎尔的意识彻底包裹。温暖瞬间驱散了寒意，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急速下坠的失重感。她最后看到的，是那个叫岁岁的小光球冲她做了个鬼脸，然后，所有的感知便戛然而止。
……
“唔。”
头痛欲裂。
新月在一阵尖锐的刺痛中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泛黄的天花板，以及角落里挂着的、印着卡通图案的床帘。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廉价洗衣粉混合着青春期女孩特有的馨香气味。
这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个时空。
“嘶……”她试图坐起身，大脑却像被强行塞进了另一堆记忆碎片，纷乱而汹涌——无锡的家，严厉又带着补偿心理的父母，名牌大学金融系的课程表，图书馆里埋头苦读的身影，还有……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带来的模糊视野。
这是关雎尔的人生。
“恭喜你呀，新月！成功着陆~”一个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雀跃。
新月转头，看到一个巴掌大的、半透明的小身影正坐在床头柜上晃悠着小腿。小家伙长着一对毛茸茸的白色小翅膀，穿着粉色的小裙子，脸蛋圆嘟嘟的，眼睛像两颗亮晶晶的黑葡萄。正是岁岁。
只是此刻的岁岁，身影比在时空隧道里时淡了许多，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
“能量损耗有点大呢，”岁岁摸了摸自己的翅膀，有点委屈地扁扁嘴，“这里的时空壁垒比预想中厚。不过没关系，只要完成任务，我就能恢复啦！”
新月没有说话，只是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一步步走到宿舍那面嵌在衣柜门上的小镜子前。
镜子里的女孩，约莫二十岁左右，皮肤白皙，五官清秀，但被一副笨重的黑框眼镜遮挡了大半光彩，眼神里带着挥之不去的怯懦和讨好，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整个人像株缺乏阳光的豆芽菜，透着一股“好欺负”的气质。
这就是关雎尔，大三时的样子。
按照记忆碎片里的时间线，现在距离她正式进入上海的金融圈，距离搬进欢乐颂小区，还有将近一年。
一切都还来得及。
新月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镜面，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彻底沉淀下来。从今天起，她就是关雎尔。一个为了完成契约，不惜燃烧一切的执行者。
“记住，”岁岁飞到她肩头，用小小的手拍了拍她的脸颊，声音带着一种与外形不符的郑重，“时间不多了哦。关雎尔的愿力支撑着我们的存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消耗。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新月看着镜中那双逐渐褪去怯懦、染上冷冽锋芒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她抬手，摘下了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镜。
世界瞬间变得清晰，也变得……锐利起来。
镜中的女孩，眼神变了。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害怕犯错的乖乖女，而是像一把刚刚出鞘的刀，锋芒内敛，却带着不容小觑的冷光。
“游戏，开始了。”新月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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