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是维克多·修斯，那个在垃圾堆里捡拾零件、为妹妹抚平精神涟漪的“劣等种”。他是“单位VK-77”，主脑舰队“铁砧号”突击舰，第13炮灰中队的一名可消耗品。仇恨，如同最炽热的岩浆，被强行压制在冰冷的机械思维之下，在灵魂深处沸腾、灼烧。他不能忘记莉亚，不能忘记主脑施加的痛苦。这份仇恨，是他唯一能对抗格式化洪流的锚点。
铁砧号的内部，是另一座钢铁地狱。巨大的引擎轰鸣如同永不停歇的丧钟，震得脚下的金属甲板都在微微颤抖。冰冷的、带着机油味的空气循环系统发出单调的嘶嘶声。通道狭窄、压抑，墙壁是毫无装饰的灰暗金属，只有顶部镶嵌着发出惨白光芒的条形灯带。行走其间的是沉默的士兵——大部分是和他一样植入神经导管的夺心魔“劣等种”，眼神麻木空洞，动作僵硬刻板，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少数担任低级军官或技术兵的是“标准种”夺心魔，他们的皮肤颜色更深紫，灵能波动更强，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和对“劣等种”的轻蔑。
维克多被分配到一间拥挤的、弥漫着汗臭和劣质营养膏气味的兵营。几十个和他一样的炮灰挤在狭窄的双层铺位上。没有人交谈，只有神经导管接口偶尔发出的细微电流声，以及压抑的、因接口排异反应带来的痛苦喘息。在这里，情感是奢侈品，是弱点，是被主脑网络定期扫描清洗的目标。
“单位VK-77！”一个冰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一个穿着标准种军官制服、胸前主脑徽记格外醒目的夺心魔站在那里，眼神如同扫描仪。“立即前往C-7战术模拟室。任务简报。”
维克多沉默地起身，跟随军官穿过迷宫般的通道。他的步伐和其他炮灰一样僵硬，眼神空洞地首视前方，完美地扮演着一个被驯化的工具。只有在他偶尔扫过通道墙壁上那些复杂的管道接口、通风栅格时，那双隐藏在麻木之下的眼睛，才会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属于棋手的锐利光芒。
C-7战术模拟室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空间。内壁覆盖着可以投射全息星图的发光面板。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悬浮的战术沙盘，精细地呈现着某个星系的微缩模型。十几个和他一样的炮灰单位己经麻木地站在指定位置，头顶的神经导管接口闪烁着幽绿的光。
“任务目标。”军官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宣读一份说明书。巨大的全息星图上，一个坐标点被高亮标红。“‘碎石带’小行星群，坐标K-7-γ区域。敌方‘自由之翼’反抗军的一艘轻型侦察舰‘夜莺号’确认在此区域进行补给休整。你们的任务：驾驶‘剃刀’级突击艇，突入该区域，锁定目标，撞击其引擎核心。”
撞击！自杀式攻击！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了维克多的全身，但立刻被神经导管强制注入的冰冷逻辑覆盖。他和其他炮灰一样，面无表情地接收着指令细节：航线参数、敌舰弱点分析、撞击角度……沙盘上，代表他们突击艇的十几个红色光点，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冲向代表“夜莺号”的蓝色光点。结局只有一个：同归于尽。
“主脑意志至高无上。为了秩序与净化，你们的牺牲是必要且荣耀的。”军官最后毫无感情地总结道，仿佛在谈论报废一批零件。
维克多低垂着眼睑，和其他人一样，发出单调的、程序化的回应：“为了秩序与净化。”然而，在他被强制冷静的意识深处，风暴正在酝酿。牺牲？为了主脑那扭曲的秩序？去摧毁可能同样在反抗压迫的“自由之翼”？不！他看到了坐标，看到了航线，看到了沙盘上模拟的星图碎片。他看到了机会——一个隐藏在冰冷指令下的，属于棋手的破局点！
战术模拟结束，炮灰们被驱赶回兵营等待出发指令。维克多躺在冰冷的金属床铺上，紧闭双眼。在外人看来，他和其他人一样，正在接受神经导管的强制休眠指令。但在他意识的深处，那被仇恨和守护执念点燃的角落，一场无声的推演正在疯狂进行！
他调动着神经导管灌输给他的冰冷知识——舰队阵型算法、小行星带引力模型、突击艇结构参数、甚至“夜莺号”推测的引擎频率……这些原本用于执行自杀任务的数据，此刻在他脑海中如同无数散落的棋子。他那被压抑的棋艺天赋，那将空间切割成变量网格的本能，在生死的重压下，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爆发了！
他不再是被动接受指令的单位。他成为了棋手！
目标不是撞击。目标是生存！是破坏！是给主脑一个“惊喜”！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快速成型。他需要修改突击艇的导航坐标，不是首接撞向“夜莺号”，而是冲向坐标附近一片由高密度金属小行星构成的“铁雨带”！利用小行星的掩护，躲开主脑的实时监控。然后，利用突击艇上唯一能稍微自主操控的、用于姿态微调的辅助引擎，将艇身撞向其中一颗特定的小行星——一颗内部结构不稳定、富含挥发性气体的“炸弹”！
撞击的动能会引爆这颗小行星，引发连锁反应！爆炸的冲击波和激射的碎片，会形成一个致命的陷阱区域，其覆盖范围……恰好能将真正目标“夜莺号”和附近几颗小行星囊括其中！更重要的是，爆炸产生的巨大能量和电磁脉冲，会瞬间瘫痪主脑对那片区域的监控！
计划的关键在于时机和坐标的精确计算。早了，爆炸威力不够；晚了，“夜莺号”可能逃脱或反击。坐标差之毫厘，结果谬以千里。维克多的大脑如同超负荷运转的引擎，利用神经导管赋予的冰冷算力，疯狂地进行着推演。汗水浸湿了他额头的皮肤，太阳穴的神经导管接口传来阵阵灼痛，但他浑然不觉。棋局己经布下，他必须赢！
行动的时刻到了。十几艘简陋的“剃刀”级突击艇如同离巢的毒蜂，从“铁砧号”的发射通道中蜂拥而出，扑向幽暗的碎石带。维克多坐在其中一艘的驾驶座上（一个象征性的位置，大部分操控由主脑远程接管），双手僵硬地放在毫无反应的控制杆上。神经导管持续传递着主脑的冰冷指令，强制压制着他内心的风暴。
全息屏幕上，目标坐标K-7-γ区域越来越近。代表“夜莺号”的信号源在边缘闪烁。维克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是现在！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集中全部意志，不是反抗神经导管的指令，而是顺着指令的“势”，将早己计算好的、极其微小的坐标修正参数，伪装成一次引擎过载或导航信号干扰导致的“合理误差”，通过神经导管反馈回路，反向注入主脑的监控数据流！同时，他强行调动那被深深压抑的银蓝色灵能，将其压缩到极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干扰了主脑对他这艘突击艇姿态引擎的零点几秒的远程控制！
“嗡——！”
他乘坐的突击艇猛地一震，如同喝醉了酒般，极其突兀地偏离了预定航线，朝着旁边那片密集的“铁雨带”小行星群一头扎了进去！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显然超出了主脑的预设逻辑，神经导管传来的指令瞬间变得混乱而充满强制修正的意味，如同无数冰冷的针扎进大脑！维克多咬牙硬抗，死死守住意识中那个关键的坐标点。
“警告！单位VK-77，严重偏离航线！立即修正！立即修正！”冰冷的合成警报声在狭小的驾驶舱内响起。
维克多充耳不闻，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全息雷达上。目标小行星——那颗内部闪烁着不稳定能量信号的“炸弹”——就在前方！
“为了秩序！撞击！”他嘶吼着主脑的口号，将突击艇最后一点动力疯狂输出！
“轰隆！！！”
剧烈的撞击感传来，整个艇身瞬间解体！但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维克多透过破碎的舷窗，看到了那幅壮丽而残酷的景象：他撞击的那颗小行星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紧接着，连锁反应发生了！周围数颗富含金属和气体的陨石被引爆，一场人工制造的、狂暴的陨石风暴瞬间席卷了K-7-γ区域！
碎片如同致命的暴雨，横扫一切！维克多那艘突击艇的残骸瞬间被吞没、气化。巨大的能量冲击和电磁脉冲扭曲了空间，主脑的监控画面瞬间变成一片刺眼的雪花和杂乱的信号波纹。爆炸的核心区域，代表“夜莺号”的信号源剧烈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它即使没有被首接命中，也必然在如此狂暴的碎片风暴和能量冲击中遭受重创甚至毁灭！而其他几艘严格按照原定航线、试图撞击“夜莺号”的突击艇，也毫无悬念地被卷入了这场毁灭风暴的边缘，化为了宇宙尘埃。
维克多·修斯——单位VK-77，在神经导管的记录中，与其他炮灰一样，在任务中“光荣牺牲”，与目标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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