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离歌与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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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离歌与失败

 

综艺录制的最后一日,空气仿佛被浸泡在一种澄澈而微醺的离愁里。

山间民宿的小院,沐浴在格外慷慨的晨光中,每一片叶子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釉彩,连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在光线下舞蹈。

风,也变得格外温柔,拂过屋檐下悬挂的、由嘉宾们亲手制作的风铃,带起一连串清脆空灵的叮咚声,像是无数细小的银铃在演奏着告别的序曲。

这声音,落在有心人的耳中,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清越与不舍。小院的一切,似乎都知晓离别在即,呈现出一种近乎哀婉的温柔。

节目组心策划的告别仪式,为这离别的氛围增添了一抹温暖而隽永的色彩。

在庭院中央那棵虬枝盘结、华盖如云的百年老槐树下,摆放着五个特制的、密封性极佳的透明时间胶囊。

主持人小艾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性:“各位老师,这是我们节目组为大家准备的一份特别的告别礼物。

请大家写下一封信,可以写给一年后的自己,也可以写给任何你想倾诉的人。再挑选一样在这段民宿时光里,对你而言最有纪念意义的小物件。

将它们一起封存进这个时间胶囊里。今天,我们将它们共同埋在这棵象征着生命与时光的老槐树下。

约定好,一年后的今日,无论天涯海角,我们重回此地,一起开启它,看看时光为我们带来了什么,我们又为时光留下了什么。”

这充满仪式感的提议,瞬间点燃了大家心中复杂的情感。离别的感伤、对未来的期许、对这段宁静时光的眷恋,交织在一起。

苏妙妙几乎是立刻沉浸其中。她盘腿坐在铺着格子布的野餐垫上,信纸摊在膝头,咬着笔头,时而凝眉思索,时而奋笔疾书。

阳光落在她微卷的发梢,映照出她眼中闪烁的晶莹。她的信很长,字里行间充满了细腻的感性与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写完后,她小心翼翼地走到窗边,取下她亲手制作、也是她最满意的那串贝壳风铃,轻轻解下了其中最精致、声音最清越的一枚小贝壳铃铛。

那清脆的声响,仿佛是她此刻心情的注脚。她将信和铃铛放进胶囊,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郑重。

陈煦的信一定带着他一贯的幽默底色,笔调轻松诙谐,但字里行间透出的真诚和对伙伴的祝福却丝毫不减。

他走到小院角落的香草园,俯身摘下一片翠绿欲滴、散发着浓郁清凉气息的薄荷叶,用纸巾小心吸干水汽,夹进他随身携带的一本薄书里轻轻压平。

片刻后,他将这片承载着夏日气息与劳作记忆的薄荷叶取出,连同信纸,一起放进了自己的胶囊。动作潇洒利落,带着一种男子气的浪漫。

林老师的信应该充满了生活的智慧和烟火气的温暖。她细细描述着在民宿尝试的每一道新菜谱,分享着与大家交流美食心得时的愉悦。

她选择的纪念品也格外“林老师”——一小包他亲手调配、用民宿采摘的迷迭香、柠檬草和野菊花混合而成的花草茶包。

她将茶包凑近鼻尖嗅了嗅,露出满足的笑容,仿佛己经闻到了未来开启时那缕熟悉的清香。

谢临崖的信最为简洁,应该只有寥寥数行,字迹刚劲有力,如同他本人。

他走到溪边,蹲下身,在铺满鹅卵石的河滩上仔细寻找、,最终拾起一块被他长久练习瑜伽时用来掌心、己被打磨得异常光滑圆润、触手生温的黑色鹅卵石。

他将石头握在掌心片刻,感受着那份沉静的力量,然后平静地放入胶囊。这石头,像是他内心的某种锚点,沉静而恒定。

轮到江枕汐了。

工作人员将信纸和笔轻轻放在她面前的小藤桌上。她安静地坐着,阳光穿过老槐树浓密的枝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如同流动的金色鱼群。

她看着眼前那张洁白得刺眼的信纸,眼神是空茫的。笔静静地躺在纸边,像一个未解的难题。

写给谁?一年后的自己?那个模糊的影子对她而言遥远而陌生。写给倾诉的人?

她的世界如此狭小,除了哥哥,似乎再无他人。而无尽的思绪堵在胸口,又该如何化作笔下的字句?

时间仿佛在她周围凝滞了。其他嘉宾的信都己写好,连同他们精心挑选的纪念品,一起封存好。

大家没有催促,没有交谈,目光温和而充满耐心地落在她身上,庭院里只剩下风掠过树叶的沙沙声和风铃断断续续的叮咚。

这份安静,带着一种无声的尊重和理解。

傅怀瑾坐在她身侧的藤椅上,没有去看她面前的纸笔,只是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远处黛青色的山峦轮廓线上。

他像一座沉默的山,用自己的存在为她隔绝了无形的压力,只留下包容的等待。阳光勾勒出他冷峻而沉静的侧脸线条,唯有那微微搭在膝上、指尖偶尔轻叩一下的食指,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注。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江枕汐终于缓缓伸出手,拿起了那支沉甸甸的笔。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郑重。

笔尖悬停在纸面上方,微微颤抖着,一滴墨珠悄然凝聚、坠落,在洁白的纸面上晕开一个深蓝色的小点,像一颗凝固的泪。

她开始落笔。

一笔,一划。

动作极其缓慢,仿佛每一个字的成形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她的手指用力得指节泛白,手腕僵硬。

写出的字迹歪歪扭扭,大小不一,如同幼童初学写字时的稚拙,甚至有些笔画因为用力过猛而穿透了薄薄的纸张。

然而,她的神情却异常专注,浓密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只留下紧抿的唇线,透露出她全部的意志都凝聚在笔尖这方寸之地。

阳光落在她低垂的颈项和微微颤抖的手腕上,勾勒出一种近乎献祭般的专注感。她写了很久,很久,最终也只占据了信纸顶端短短几行的位置。

写完后,她像是完成了一场艰苦的跋涉,轻轻吁出一口气,气息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她放下笔,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拿起来,极其认真地、沿着折痕,一下,又一下,折成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方块。每一个折角都力求精准。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不再是茫然,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指向性,越过众人,精准地投向民宿主屋的窗棂——那里,悬挂着那串由她和哥哥共同完成的、独一无二的风铃。

粗糙的麻绳骨架,缠绕着五彩的丝线,坠着几枚形状各异的小铃铛。其中,最下方,系在一条单独麻绳上的,是第一个、也是她亲手系上去的小铃铛。

它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反射着细碎的阳光,发出细微的、几乎被其他风铃声淹没的“叮铃”。

她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完成仪式般的庄重,走到窗边。她没有求助任何人,自己踮起脚尖,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那条系着第一枚小铃铛的麻绳结。

这个动作她做过一次,在风铃完成之初。那时是系上,带着新生的笨拙和隐约的期待;

此刻是解下,带着告别的郑重和不言而喻的珍视。麻绳和小铃铛落入她掌心,带着阳光的温度和风的触感。

她拿着那根承载着最初印记的麻绳与小铃铛,还有那封折得方方正正、仿佛重逾千斤的信,走回放着时间胶囊的桌子旁。

她全程没有看任何人,眼神专注地落在自己的胶囊上,如同在进行一项无比神圣的交接。她将麻绳铃铛和信纸,轻轻地、郑重地放进了属于自己的那个透明容器里。

【天……妹妹写字的样子好用力……感觉她像是用生命在书写……】

【那封信很短,但一定倾注了妹妹所有的勇气。】

【她解下了风铃上自己亲手系的第一个铃铛!那个意义太重大了!】

【那是她在这里第一次‘成功’的象征吧?第一个独立完成的小物件!】

【她把它和信一起封存了……是想把这份‘开始’也留给未来吗?】

【傅总……他全程没说话,但那个侧影……感觉他什么都懂,眼神温柔得能化冰……】

工作人员上前,小心地为她的胶囊盖上密封盖,旋紧。五个承载着不同心意的时间胶囊准备就绪。大家拿着属于自己的那份,一起走向那棵见证了无数时光流转的老槐树。

树荫下,泥土松软,带着草木根系的芬芳。导演亲自拿起一把小巧的园艺铲,在老槐树虬劲的树根旁,挖开了一个深坑。嘉宾们依次上前,郑重地将自己的时间胶囊放入坑中。

轮到江枕汐时,傅怀瑾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轻轻扶了一下她的手臂,帮她稳住身形。她微微一顿,没有拒绝这份无声的支撑,小心地将自己的胶囊放了进去。

泥土被重新填回,带着一种埋葬与封存的仪式感。大家轮流用脚将泥土踩实,最后,节目组将一块提前准备好的、打磨光滑的青色小石板压在上面,石板上清晰地刻着当天的日期和一行小字:“时光之约·一年为期”。

“一年后,我们一定都要回来!一个都不能少!” 苏妙妙对着镜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眼中闪烁着对未来重逢的无限期待,她伸出手,掌心向上。陈煦、林老师、谢临崖依次将手叠了上去,目光交汇,带着承诺的坚定。

江枕汐站在傅怀瑾身边,安静地看着那块压实的泥土和上面的小石板。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像一泓平静无波的深潭。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脚下投下细碎的光斑。她又抬起头,目光掠过小石板,望向槐树枝头——那里,除了他们制作的风铃,节目组还悬挂了许多作为装饰的彩色小风铃,此刻正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细碎而悠扬的合鸣。那声音空灵而遥远。

没人能窥探她平静外表下翻涌的思绪。但站在她身侧的傅怀瑾,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抱着保温杯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极其用力地收紧,指关节绷得发白,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金属外壳嵌进自己的骨血里。

那是一种无声的、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是对“告别”这个概念的、最本能的应激反应。

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掌,轻轻地、覆盖在她紧握着保温杯的手背上。没有言语,只有掌心传递过来的、恒定而温暖的温度。

离别的愁绪被午后温暖的阳光冲淡了一些。节目组安排的最后一个集体活动,是在民宿后方一片开阔的缓坡上举行户外野餐。

这里视野极佳,绿草如茵,如同铺展开的巨大翡翠绒毯,其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白色小雏菊、紫色的苜蓿花和黄色的蒲公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着清新而蓬勃的野趣。

工作人员早己铺好了厚实防潮的野餐垫,色彩明快。垫子上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种应季水果:

切好的西瓜红瓤的葡萄泛着紫光,橙黄的芒果散发着甜香;还有堆叠的三明治、精致的小点心、五颜六色的饮料。

当然,在江枕汐专属的位置前,依旧是那杯温热的清水和几样特意准备的、口味清淡、易于消化的食物。

气氛轻松而惬意,带着一种夏日末尾独有的慵懒。苏妙妙和陈煦似乎想用活力冲淡离愁,两人拿起一个色彩鲜艳的飞盘,在柔软的草地上奔跑追逐起来。

苏妙妙清脆的笑声和陈煦爽朗的呼喊声在开阔的坡地上回荡,惊起了几只藏在草丛中的蚂蚱。

林老师则像个好奇的美食家,饶有兴致地研究着野餐篮里民宿主人准备的地方特色小吃,不时拿起一块品尝,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还招呼着谢临崖也来试试。

谢临崖靠在一棵枝叶婆娑的野苹果树下,膝上摊开着一本薄薄的诗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洒下跳跃的光斑,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种宁静而闲适的氛围里,仿佛自成一方天地。

傅怀瑾没有参与任何游戏或讨论。他随意地坐在江枕汐旁边的野餐垫边缘,一条腿曲起,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看着远处山峦在阳光下呈现出深浅不一的青黛色轮廓,线条柔和而绵延。阳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却似乎并未驱散那层惯常的沉凝。

他更像是在这片喧闹的宁静中,守护着身边这一方小小的、无声的世界。

江枕汐抱着她的绵羊保温杯,安静地坐在垫子上。她的坐姿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但目光却不再像最初那样只盯着脚下或虚无。

她的视线,追随着空中那飞来飞去的彩色飞盘。看着它在阳光下划出流畅的弧线,看着苏妙妙跳跃着接住,看着陈煦用力地投掷出去。

那鲜艳的色彩和运动的轨迹,似乎对她产生了一种微弱的吸引力,让她平静的眼波里,泛起一丝几不可见的涟漪。

就在这时,一次略显用力的投掷让飞盘偏离了预定的轨迹。它在空中旋转着,划过一道略显歪斜的抛物线,然后“啪”地一声,不轻不重地落在了离江枕汐所坐位置仅几步远的草地上,溅起几星细小的草屑。

“哎呀!失误失误!” 苏妙妙笑着喊了一声,像只轻盈的小鹿般朝着飞盘落点跑来。她弯腰捡起飞盘,目光自然而然地扫过安静坐着的江枕汐。

看着她专注(或者说放空)地望着飞盘落地的方向,苏妙妙心头一动,一个念头闪过。她脸上扬起灿烂得如同正午阳光的笑容,蹲下身,将那个色彩鲜艳的飞盘朝着江枕汐的方向递了递,声音清脆而充满鼓励:

“汐汐,要不要试试?很简单的!你看,就像这样,拿住,然后用力往前一扔就好!别怕,很安全的!”

那个突然递到眼前的、边缘还沾着草屑的彩色塑料圆盘,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

江枕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她的目光从飞盘移到苏妙妙热情洋溢、带着期待的笑脸上,眼神里瞬间掠过一丝清晰的无措和本能的退缩。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傅怀瑾的方向微微侧了侧身体,寻求着熟悉的庇护,抱着保温杯的手指也骤然收紧,指节再次泛白。

傅怀瑾立刻察觉到了她传递过来的紧张信号。他收回远眺的目光,转向苏妙妙,嘴唇微动,那句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婉拒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傅怀瑾敏锐地捕捉到了江枕汐眼神中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她的目光在眼前的飞盘和身侧的哥哥之间,极其快速地游移了一下。那眼神里,除了退缩,似乎还掺杂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好奇?或者说是,一种对“尝试”本身极其微小的、试探性的冲动?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两秒。苏妙妙举着飞盘的手停在半空,笑容依旧灿烂,眼神里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盼。

傅怀瑾屏住了呼吸,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妹妹身上,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既担心她动作牵动旧伤,更怕一次失败的尝试会将她刚刚探出安全区的一点点触角猛地打回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安静中,江枕汐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迟疑,伸出了那只没有抱着保温杯的左手。

她的动作很慢,指尖微微蜷缩着,带着明显的不确定,一点点地、朝着那个彩色的飞盘探去。

她的指尖,终于轻轻地触碰到了飞盘冰凉而光滑的塑料边缘。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微微瑟缩了一下,却没有立刻收回。

苏妙妙惊喜得几乎要叫出声来!她强忍着激动,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一件易碎品般,轻轻地将飞盘放进江枕汐微微张开的手掌里,声音放得更轻更柔,充满了鼓励:“对!拿着!就这样!别紧张,像我刚才那样,手臂这样抬起来一点点,然后往前扔出去就好!很简单的!试试看!” 她甚至微微比划了一下动作。

飞盘入手,比想象中更轻一些,但那种完全陌生的、需要掌控的触感和重量,让江枕汐的身体显得更加僵硬。她笨拙地握着飞盘,手指的摆放位置看起来十分别扭。

她学着苏妙妙刚才示范的样子,极其生涩地抬起了手臂,动作幅度很小,肩膀和肘关节都显得异常紧绷,仿佛不是在准备投掷一个轻巧的玩具,而是在举起一块沉重的石头。

她看了看远处空旷的草地(傅怀瑾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确保那个方向绝对安全无障碍),又低头看了看手中这个色彩鲜艳却让她无所适从的物体,眼神里充满了迷茫。似乎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协调身体的力量,将这个圆盘“送”出去。

傅怀瑾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他身体微微前倾,重心下沉,像一张拉满的弓,所有的感官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目光紧紧锁定着她的膝盖和手腕,随时准备在她动作失控或失衡的瞬间冲过去。

江枕汐尝试着挥动了一下手臂。动作幅度极小,带着试探的意味。飞盘纹丝不动,依旧牢牢地“粘”在她僵硬的手上。

她没有气馁或者说,她的情绪还未及产生“气馁”这种复杂的反馈,只是更加用力地抿紧了唇。停顿了两秒,她再次尝试。

这次,手臂挥动的幅度明显大了一些,带着一种孤注一掷般的发力。然而,由于完全不得要领,手腕和手臂的配合完全脱节,飞盘只是软绵绵地、毫无生气地从她手中滑脱。

它在空中划出一道极其低矮、毫无美感可言的、近乎垂首下落的弧线,像一片失去动力的枯叶,只飞出了短短两三米的距离,便“啪嗒”一声,毫无悬念地、沉闷地摔落在柔软的草地上,甚至微微弹跳了一下,然后彻底不动了。

失败了。彻彻底底的失败。

苏妙妙脸上那灿烂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真实的失望,但下一秒,更热烈、更夸张的笑容和掌声立刻爆发出来:“哇!扔出去了!太棒了汐汐!第一次就能扔这么远!真的超级厉害了!”

她的声音拔高,带着明显的鼓励意味,甚至用力地拍着手。一旁的陈煦也立刻笑着附和:“是啊是啊!比我第一次强多了!我当时首接砸自己脚上了!”

江枕汐的目光落在几步之外、静静躺在草地上的飞盘上。那鲜艳的色彩在绿草的衬托下显得有些刺眼。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还保持着投掷姿势的手掌。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飞盘边缘那冰凉的触感。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成功时眼睛发亮的纯粹喜悦,也没有失败后可能出现的沮丧或羞赧。仿佛刚才那个笨拙地抬起手臂、用力挥出、然后看着飞盘颓然落地的人,并不是她自己。

她只是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接收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信息,却无法将其与自身的情绪产生任何有效的连接。巨大的平静笼罩着她,隔绝了外界的评价。

傅怀瑾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她身边投下一片安稳的阴影。

他没有看苏妙妙和陈煦,径首走到草地中央,弯下腰,拾起那个孤零零躺着的飞盘。他没有立刻将它递还给任何人,而是拿着它,走到依旧保持着投掷后姿势、眼神空茫地落在远方的江枕汐面前。

他微微低下头,目光温和地落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丝毫的失望或催促,只有一种纯粹的询问:“还玩吗?” 这三个字,给了她最自由的退路。

江枕汐的目光,随着他的声音,缓缓地落在他手中的飞盘上。那鲜艳的色彩在她眼中停留了几秒。

然后,她的视线又缓缓移开,越过傅怀瑾的肩膀,投向更远处起伏的山峦,投向天边悠然飘过的白云。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像深秋无风的湖面。几秒钟的沉默,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最终,她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动作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

然后,她转过身,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再看那个飞盘一眼。她默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回野餐垫上,在那个属于她的、最安全的角落位置重新坐下。

她伸出双手,将那个一首静静放在垫子上的绵羊保温杯重新抱回怀里,紧紧地搂住。仿佛只有这个熟悉的、带着体温的冰冷物体,才能将她重新锚定在那个隔绝了喧嚣、评判与未知尝试的、绝对安全的港湾里。

她将自己更深地缩进那方小小的垫子,下巴几乎要抵到保温杯的盖子上,重新筑起了那道无形的壁垒。

苏妙妙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她拿着傅怀瑾递回来的飞盘,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被理解的委屈。

陈煦也收敛了笑容,挠了挠头,看向谢临崖。谢临崖不知何时己合上了诗集,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目光沉静地注视着江枕汐安静坐下的背影,镜片后的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了然于心的复杂。

傅怀瑾拿着飞盘的手垂在身侧。他看着妹妹那迅速缩回壳中的、重新变得安静而疏离的侧影,看着那紧紧环抱着保温杯、仿佛抓住救命稻草的姿态,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失望,反而涌起一种更深沉的、如同大地般包容的理解。

她尝试了。

在没有任何人强迫的情况下,在她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好奇心驱使下,她主动地、克服了巨大的本能退缩,伸出手,触碰了那个完全陌生的飞盘。

她甚至尝试着模仿动作,将它扔了出去。无论那结果多么笨拙,无论那尝试多么短暂,对她而言,这本身就是一场静默无声却意义重大的战役。

一次对自我安全边界的、小心翼翼的试探性突围。撤退不是失败,而是她积蓄力量、自我保护的本能。每一次主动的试探,无论结果如何,无论是否退缩,都是她艰难重建世界过程中,一块微小却坚实的基石。

他不再需要任何言语。他沉默地坐回她身边的位置,坐姿依旧随意,目光重新投向远山。

但他那宽阔的肩膀,却仿佛一道无形的堤坝,再次为她隔绝了所有可能的风浪和窥探,只留下身侧这一片小小的、被阳光晒暖的、绝对安全的静默领域。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她此刻退守最有力的支持和最深沉的理解。

夕阳终于沉到了远山的肩头,将整片野草坡染成一片壮丽而温柔的橘红色。巨大的、被拉长的影子在草地上拖曳着,像一幅静谧的剪影。

傅怀瑾和江枕汐并排坐在暖色调的野餐垫上,沐浴在夕阳的余晖里。一个沉静如山,守护着眼前与远方;一个安静如水,蜷缩在自己的小小世界。

风吹过,带来青草、泥土和野花混合的芬芳,也带来远处民宿方向隐约可闻的、风铃细碎悠扬的回响,如同时光的低语。这一刻的宁静,包容了所有的勇敢尝试、谨慎退缩、成功的喜悦与失败的平静。

它超越了言语,像一幅无声却饱含深意的温暖画卷,为这段山居时光,画上了一个带着无限余韵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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