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雾气,仿佛是被墨汁浸透的棉絮一般,沉甸甸地笼罩着大地,将梅儿那单薄的身影紧紧地包裹其中。她静静地蹲在那棵老槐树的树洞前,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梅儿的指尖轻轻抚过刀柄上那个“王”字,铁锈的粗糙质感刮得她的指腹生疼。那是虎娃为她编织的芦苇蝈蝈笼,此刻依然缠绕在握柄处,草叶间隐约还沾着褐色的血渍——那是三天前她从疤脸狱卒腰间夺刀时留下的痕迹。
“咚”,一声轻响,一枚石子滚进了不远处的枯井里,惊飞了几只栖息在井口的灰雀。梅儿猛地抬起头,目光恰好与缓缓走来的赵婆婆相遇。赵婆婆手扶着那堵断墙,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她那佝偻的脊背,就像是一张被绷到极致的弓,仿佛随时都可能断裂。
赵婆婆走到梅儿面前,缓缓伸出那如同枯枝一般的手,颤巍巍地将一块发黑的饼塞进了梅儿的干粮袋里。“这饼里掺了些槐树叶,能顶饿。”赵婆婆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仿佛被岁月磨砺过一般。
梅儿接过那块饼,感受到了上面残留的余温,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的鼻子突然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想起了母亲临终前,也是这样把最后一块饼掰碎,混着野菜汤推到她面前,那时候的母亲,脸上同样带着这样慈祥而又无奈的笑容。
活下去。”赵婆婆的声音突然在梅儿耳边响起,仿佛一道惊雷,让她猛地一颤。还没等梅儿反应过来,赵婆婆己经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指甲深深地陷进了她那尚未愈合的结痂伤口里,一阵刺痛袭来。
梅儿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她并没有挣脱赵婆婆的手,只是默默地看着老人。赵婆婆的目光越过梅儿,落在了村口那个游荡的疯女人身上——那是阿秀嫂子。只见阿秀嫂子正对着井栏喃喃自语,手里还紧紧攥着虎娃的旧鞋,仿佛那是她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
梅儿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三天前的场景,阿秀被衙役们打断了肋骨,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然而,就在那时,阿秀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地攥住了梅儿的手腕,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替我看看虎娃……”
梅儿的心中一阵酸楚,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绕过那座己经坍塌的土地庙,最后看了一眼自家的草屋。那扇破旧的门板上,用炭笔写着两个大大的“妖怪”二字,那是官兵们昨天泼洒的墨汁,显得格外刺眼。
母亲的绣袜碎片在梅儿的颈间晃荡着,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布片下藏着的短刀。那刀刃紧贴着她的皮肤,就像一块烧红的铁,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和不安。
远处传来了梆子声,更夫拖着长长的腔调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然而,这声音在这个死寂的村落里显得如此空洞和无力,根本无法唤醒这个沉睡的世界。
日上三竿,太阳高高地挂在天空中,阳光洒在大地上,照得人有些睁不开眼。梅儿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地踏上了官道。
官道两旁的野菊,原本应该是盛开的,如今却被人践踏得不成样子,有的己经被踩成了烂泥,与马粪和呕吐物混在一起,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梅儿一边走,一边数着路边的墓碑。这些墓碑都是新立的,每走百步就能看到一座,它们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仿佛在诉说着生命的脆弱和无常。
这些新坟里,埋葬的大多是孩子,他们的木牌上,无一例外地写着“饿死鬼”三个字。梅儿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她不知道这些孩子在临死前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她只觉得自己的肚子也在咕咕叫,饿得难受。
走到第七个坟头旁时,梅儿看到一个妇人正蹲在那里,用手拼命地刨着土。她的怀里还搂着一个己经断气的婴儿,那孩子的脸色苍白如纸,毫无生气。
妇人的动作很疯狂,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梅儿的到来,只是不停地刨着土,泥土溅在孩子的脸上,就像撒了一把灰。
“大姐……”梅儿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破瓦罐一样,“你有吃的吗?”
妇人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来,她的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毫无生气。突然,她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抓起一把土就朝梅儿扔了过来,嘴里还喊着:“抢我的!都来抢!”
梅儿连忙躲开,那把土却还是有一些溅到了她的身上。就在这时,她看到妇人的腰间挂着一个布袋,布袋口露出了半块饼角——那饼的颜色和赵婆婆给她的一样,都是褐色的,应该是掺了槐树叶。
夜幕降临,黑暗如墨,沉甸甸地压在大地上。梅儿像只受惊的兔子,慌不择路地钻进了一座破窑。窑洞里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气息,令人作呕。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到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其中一具尸体穿着蓝布衫,袖口绣着一朵小桃花,那精致的针脚,和母亲的手艺如出一辙。
梅儿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缓缓地靠近那具尸体,仿佛能感受到母亲的温暖。她蜷缩在尸体旁,紧紧地抱住自己,试图抵御那彻骨的寒冷和恐惧。
她摸了摸怀里的硬饼,那是她唯一的食物。饼面上,三只蚂蚁正悠闲地爬着,似乎对这恐怖的环境毫无察觉。梅儿颤抖着伸出手指,将其中一只蚂蚁捏死,另外两只蚂蚁惊慌失措地逃窜,那模样,像极了此刻逃亡中的自己。
"娘,我走了。"梅儿对着黑暗轻声呢喃,声音在空荡荡的窑洞里回荡,带着无尽的哀伤和绝望。她的嘴唇擦过布袜的碎片,一股咸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那是泪水的味道,也是她心中无法言说的苦楚。
远处,传来一阵狼嚎,那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凄厉,仿佛是死亡的召唤。梅儿的心跳陡然加快,她紧紧握住手中的短刀,刀刃在掌心压出一道深深的红痕,疼痛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这是逃亡的第一天,她不知道前方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她清楚地知道,她不能回头,因为在她的身后,己经没有了可以回去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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