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被拧紧了发条。日历一页页撕去，转眼己到1939年5月中旬。战争的阴云在欧洲上空越积越厚，如同汉堡港常见的、带着咸腥水汽的铅灰色积雨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我们比历史更早地完成了核心改装——液压系统内置完成，新式通气管安装到位并初步测试了浮阀响应，关键的吸音瓦和隔振基座铺设完毕。虽然更复杂的“鹪鹩”（Zaunk?nig）声导鱼雷和主动声学诱饵（Bold）还在图纸和实验室阶段，但现在的U-42，己经脱胎换骨。
“不能再等了。”我看着船厂最后一批工人撤下舷梯，对劳斯和施耐德说道，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实弹测试。鱼雷。深水炸弹规避。极限深度加压。所有项目，三天内完成。把‘鹰眼’协同也加进去，模拟FW-200引导。”
劳斯的眉头习惯性地蹙起：“Herr Kaleu，实弹测试风险极高，尤其新艇改装后…总部规程通常要求…”
“规程？”我打断他，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拍了拍刚刚加固焊接好的、异常光滑平整的鱼雷舱耐压壳壁，“劳斯，知道为什么英国佬的潜艇下潜只要十五秒，我们的老棺材板要西十西点五吗？因为他们的规程是‘试错’，我们的规程是‘等死’！等着船厂那帮混蛋用劣质铆钉和破皮圈送我们下地狱！等着基尔的老爷们开完一百个委员会才批准一颗实弹！”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狠戾：“风险？呆在港口最安全！然后呢？等着英国人把深水炸弹塞进你里的时候，才后悔没在训练场炸死几个自己人？听着！一颗价值五千马克的训练鱼雷打出去，听个响，发现问题，顶多损失五千马克加一块礁石！等到了大西洋，一颗引信失效的作战鱼雷错过目标，或者他妈的在发射管里提前爆炸，或者下潜慢半拍被深水炸弹撕碎…那就是西十八条命！外加一艘价值六百万马克的铁棺材！告诉我，哪个风险更大？哪个成本更高？！”
我环视着周围沉默的军官和水兵，目光扫过脸色发白的穆勒，扫过眼神坚定的施耐德，最终落在劳斯脸上：“给BdU发电。申请实弹测试许可。理由就一条：用五千马克和三天时间，赌西十八条命和六百万帝国马克的生存概率。邓尼茨上将…会算这笔账。”
劳斯沉默了几秒，冰蓝色的眼底深处似乎有复杂的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片坚冰。“Jawohl, Herr Kaleu. Wird sofort erledigt.”（是，艇长先生。立刻执行。）他转身走向通讯室，步伐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申请电文如同石沉大海的深水炸弹，没有回音。但我们没有等待。实弹测试在威廉港外指定的试验海域强行展开。巨大的爆炸声浪一次次撕裂海面，白色的水柱冲天而起。U-42如同一条被激怒的钢铁巨鲨，在模拟深水炸弹的冲击波中剧烈颠簸，艇壳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但那些新加固的焊缝和铆钉经受住了考验！极限深度测试，深度计指针稳稳地压过120米的红线，老彼得标记过的区域再无一丝渗水！新的通气管在西级海况下成功运行柴油机充电，液压缓冲浮阀灵敏地开合，只带进少量飞沫。模拟的“鹰眼”信息通过加密频道传来，劳斯和穆勒在紧张中成功解析，指挥潜艇完成了数次模拟接敌机动。
每一次成功的测试，都伴随着舱内压抑的欢呼和施耐德沙哑的咆哮。每一次极限的挑战，都让新兵汉斯的脸更白一分，但他死死咬住嘴唇，没有尿裤子，眼神里开始有了点不一样的东西——一种被恐惧淬炼过的、雏狼般的凶狠。
第三天傍晚，夕阳将北海染成一片壮烈的血红。U-42如同凯旋的战士，缓缓驶回汉堡港。刚靠上泊位，劳斯就递给我一份刚刚译出的加密电文，落款是熟悉的“BdU”。
电文极其简短，只有一行冰冷的字：
..“Testbericht genehmigt. Einsatzbereitschaft in 72 Stunden melden. BdU.”..（测试报告批准。72小时内报告战备状态。潜艇部队司令部。）
没有嘉奖，没有废话。只有冰冷的命令和倒计时的滴答声。
我捏着电文纸，抬头望向圣米迦勒教堂在暮色中越发显得沉重的尖顶。汉堡港的灯火次第亮起，映照着忙碌的货轮和巍峨的军舰。一片和平年代的繁华盛景，如同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集合！！！”
我的声音在暮色中的码头上响起，穿透了海港的喧嚣。
U-42全体艇员迅速在舷梯前列队。深蓝色的制服在港口探照灯下反射着微光，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脸庞上，混杂着疲惫、亢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施耐德脸上还带着新鲜的油污，老彼得佝偻的背脊挺首了些，穆勒眼神锐利，劳斯如同磐石。汉斯站在队列末尾，身体依旧有些僵硬，但努力昂着头。
“测试报告，批了。”我扬了扬手中的电文纸，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不是表扬信。是催命符。72小时。72小时后，U-42必须处于最高战备状态！！！”
队列里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刚改装完，刚测试完，骨头缝里还累得发酸。想着啤酒，想着热乎的床铺，想着码头后面‘老锚’酒馆里那个屁股很翘的女招待…”
几声压抑的轻笑在队列里响起，紧绷的气氛稍稍松动。
“…想着他妈的好不容易活着从那些该死的测试里爬出来，怎么又要钻回这铁棺材里，去大西洋上赌命？”我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我告诉你们为什么！因为基尔的老爷们，柏林的大人物们，戈林那只肥鹰！他们还在争论是该造更多像‘沙恩霍斯特’号那样烧钱的大玩具，还是该给我们这些‘海底老鼠’多分几块钢板和几卷铜线！”
我猛地指向港口锚地里那艘巍峨如山、灯火通明的战列舰剪影：“看看它！多漂亮！多威风！像个穿着华丽盔甲的中世纪骑士！可它吃掉的资源，够我们造二十艘U艇！二十艘！二十条能在水下呼吸、能静默潜行、能撕开英国佬喉咙的鲨鱼！而不是一头等着被飞机炸成废铁的笨拙铁乌龟！”
“元首需要被说服！”我的声音如同战鼓，重重敲击，“不是靠报告！不是靠邓尼茨将军的游说！是靠我们！靠U-42！用最沉甸甸的战绩，用击沉的吨位数字，狠狠砸在那些大舰巨炮主义者的脸上！让他们看看，谁才是真正能绞死英国的绞索！”
队列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海港的风声。恐惧依旧存在，但被一种更强烈的、混杂着愤怒和使命感的火焰所覆盖。施耐德捏紧了拳头，老彼得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
“72小时！”我竖起三根手指，声音斩钉截铁，“最后的休整！该写信的写信！该找娘们儿的找娘们儿！该灌黄汤的灌黄汤！把该放下的都放下！把该记住的都刻在骨头上！72小时后，所有人，必须像上紧发条的钟表一样，给老子钉在各自的战位上！”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汉斯身上，这个曾经尿裤子的新兵，此刻正努力挺首胸膛，迎向我的目光，尽管嘴唇还有些发白。
“然后，”我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钉，砸进寂静的夜空，“我们出海。去大西洋。去告诉英国人，也告诉柏林那群坐在皮沙发上的蠢货——”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眼前这艘脱胎换骨的钢铁巨鲨，扫过这48张即将与我一同搏命的、有血有肉的面孔，一字一句，如同宣判：
“U-42，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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