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erdammte Sch…”（该死的…） 他硬生生把后半句脏话咽了回去，布满老茧、沾满黑油的手闪电般探向舱壁上一个复杂的液压阀组。他的手刚搭上冰冷的黄铜阀门，一股淡黄色、带着刺鼻气味的液压油就从一处阀体与管道的连接处猛地喷射出来！
“Schei?e!”（该死！） 施耐德低吼一声，油污混合着液压油瞬间溅了他半张脸和手臂。他顾不上擦拭，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泄漏点，手指精准地找到另一个备用阀门，猛地将其旋紧。
嘶嘶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油滴落在地板上的嘀嗒声，在突然安静下来的中央舱里格外刺耳。
施耐德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用油污的袖子狠狠抹了一把溅到眼睛附近的油渍，留下更脏的一道黑痕。他抬起头，目光像淬了火的刀子，先是狠狠剜了一眼那该死的泄漏点，然后才转向我，声音因为压抑的怒火和刚才的爆发而嘶哑：
“L?sung: Einziehbare Hydraulikleitungen! Oder wir alle baden hier wie die verdammteen!”（解决方案：可收缩的液压管道！要么我们都得像他妈该死的鸭子一样在这里洗澡！）
他几乎是咆哮着说出了这个远超时代的设计概念——将脆弱的液压管线内置或设计成可收缩式，避免穿越耐压壳体的致命弱点！这原本是后世用血换来的教训。
中央舱里一片死寂。劳斯上尉的眉头锁得更紧，冰蓝色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穆勒中尉年轻气盛的脸上也写满了惊愕和一丝后怕。
几个围观的士官和水兵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空气中弥漫的油味和刚才那惊险一幕带来的寒意，比舱外的海风更冷。刚才还在为首次航行兴奋的年轻水兵汉斯，脸色有些发白，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舱壁上一颗凸起的铆钉。
我没有说话，只是对施耐德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舱壁上那些如同血管般暴露在外的管线，眼神冰冷。IXA型的棺材钉，第一颗，就这样在第一次测试中暴露无遗。
“Weiter.”（继续。） 我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平静，像一块投入深海的石头，“Tauchtest. Alarmtau auf 20 Meter.”（下潜测试。紧急下潜至20米。）
“Jawohl, Herr Kaleu!”（是，艇长先生！） 劳斯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他再次举起秒表，同时对着通话管下达一连串命令：“Tauchalarm! Alle Mann von Deck! Tauchstationen!”（下潜警报！甲板人员全部撤回！各就各位准备下潜！）
刺耳的警报铃声瞬间撕裂了短暂的寂静！尖锐、急促、带着一种催命的意味，在狭窄的钢铁甬道里疯狂回荡！
“Alarmtau! Alarmtau!”（紧急下潜！紧急下潜！） 水兵们的吼叫声在各个舱室此起彼伏，混杂着奔跑时靴子撞击格栅地板的哐当声和舱门关闭的闷响。
我最后瞥了一眼指挥塔舱口外迅速缩小的海平线，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下一秒，沉重的指挥塔舱盖被下方负责的水兵猛地拉动，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厚重的圆形舱门迅速合拢，最后一丝天光被彻底隔绝。
舱内瞬间被应急红灯幽暗、不祥的光芒所笼罩，如同置身于炼钢炉的内部，每个人的脸都被映照得红黑不定，表情在光影中扭曲。
“Ventile ?ffnen! Ballasttanks füllen!”（打开通海阀！压载水舱注水！） 劳斯上尉的吼声在警报间隙响起。
一阵沉闷、巨大的水流轰鸣声猛地从艇体深处传来！仿佛有无数吨冰冷的海水正被巨兽疯狂地吞噬！伴随着这轰鸣的，是艇壳各处传来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挤压声和呻吟声！那是巨大的水压开始作用于崭新的、尚未完全“舒展”的艇体结构。
“Buglastig! 5 Grad naten!”（艏倾！俯角5度！） 舵手的声音带着紧张。
整个艇身开始明显地向前、向下倾斜！桌上的海图、笔筒、未固定的咖啡杯猛地滑落！几个水兵猝不及防，身体失去平衡，惊呼着撞在冰冷的舱壁或设备上。我紧紧抓住固定在舱壁上的扶手，稳住身体，目光死死盯住前方巨大的深度计。
粗大的黑色指针，正以一种令人心焦的缓慢速度，一格、一格地向深处挪动。
5米… 8米… 10米…
秒针在劳斯手腕上那小小的表盘里，如同蜗牛般艰难地爬行。舱内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只剩下水流灌入的轰鸣、艇壳受压的呻吟、柴油机彻底停止后电池驱动的电动机发出的低沉嗡鸣，以及几十个人压抑而沉重的呼吸声。
汗水从额头渗出，顺着鬓角滑落，流进衣领。施耐德紧盯着压力表盘，嘴唇无声地蠕动着，像是在诅咒这该死的下潜速度。穆勒中尉脸色发白，手指紧紧扣着升降舵操纵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角落里，那个叫汉斯的年轻水兵紧紧闭着眼睛，嘴唇哆嗦着，像是在祈祷。
15米… 18米… 20米！
“20 Meter erreicht!”（到达20米！） 深度计旁的观测员嘶声喊道，声音带着解脱的颤抖。
“Stoppuhr!”（秒表！） 我的声音在幽闭的红光中响起。
劳斯上尉缓缓抬起手腕，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Vierundvierzig… Komma …fünf Sekunden”（西十西…点…五秒。） 他报出的数字像一块寒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45秒！在敌人驱逐舰的炮口下，这漫长的45秒足够对方完成三轮精准的齐射，将这艘铁棺材连同里面的人一起送入地狱！
IXA型的第二颗棺材钉——下潜速度缓慢如龟爬！
舱内一片死寂。只有电动机低沉的嗡鸣和艇壳在20米深处承受水压发出的、持续不断的细微“嘎吱”声。幽暗的红光下，一张张脸孔上写满了震惊和后怕。
刚才的紧张被一种更深沉的寒意取代。连最狂热的穆勒中尉，眼中也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这艘寄托了他们骄傲与希望的新艇，在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战斗动作”中，就暴露出了如此致命的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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