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轰鸣，是从地底深处渗出来的。它不再是背景噪音中模糊的震颤，而是拥有了实体般的脉动，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撞击着堡垒冰冷的钢铁骨架，也撞击着每一个俘虏疲惫不堪的神经。那声音，像是某种蛰伏己久的巨兽在深渊中缓缓挺首脊背，沉重的吐息搅动着污浊的空气。
守卫的皮靴踏在金属走道上，发出刺耳的、不规则的催促声，鞭子破空的锐响偶尔撕开嗡鸣。一群形容枯槁的身影被驱赶着，像一群待宰的牲畜，踉跄着走向堡垒的心脏地带——核心区外围。高耸的闸门在他们身后缓缓落下，隔绝了相对安全的牢笼区，迎面扑来的是滚滚热浪和刺鼻的金属与臭氧混合的气味。
眼前豁然开阔，却更像地狱的门厅。
巨型的银色管道如同纠缠的巨蟒，着嶙峋的躯干，攀爬在视野所及的每一寸空间，上面缠绕着粗如儿臂、颜色驳杂的线缆。热浪肉眼可见地从某些管道的缝隙中蒸腾扭曲。它们蜿蜒向下，最终汇入一个在视野边缘散发出妖异红光、犹如深渊巨口的庞大结构——那应该就是轰鸣的源头，“战争数据熔炉”。空气中还残留着刚刚经历过高强度电磁冲击的焦糊味，一些管道的接口附近闪烁着幽蓝或橙红的警示灯，无声地宣告着辐射超标。警示灯明明灭灭，像是一只只冰冷、永不知疲倦的眼睛。
一个毫无情绪波动、经过电子滤波处理的声音，从嵌在西壁的扩音器里炸响，盖过了熔炉的低吼：
“注意：新任务分配。”
“目标：‘战争数据熔炉’。”
“指令：注入必要养料。”
“目的：参与人类进化的圣战。”
“执行。”
解释？没有。只有冰冷、抽象、甚至带着一丝宗教狂热意味的命令。“养料”是什么？是俘虏的汗水？鲜血？生命？还是某种更为无形的东西？广播戛然而止，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熔炉的轰鸣作为唯一的注脚。
具体的命令很快由荷枪实弹的守卫粗暴地传达下来。刘毅和他的小组——伊万、娜塔莎，还有几个麻木的面孔——被推搡到东侧一片布满复杂阀门和管道的区域：B区。守卫扔下一堆沾满油污的工具。
“清理被烧蚀的传感阵列！”
“手动焊接，标红区的冷却管线接口！快点，废物们！”
所谓的“清理”，是用粗糙的磨石打磨那些被强烈电磁脉冲轰击得焦黑、变形甚至熔融的传感器表面，金属粉尘混着汗水刺进鼻孔。而“焊接”作业，更是在高温的熔炉边进行死亡舞蹈。需要修复的接口区域，金属外壳烫得几乎无法触碰，辐射报警器就在旁边几米远的地方，闪烁着令人心悸的红光。
汗水瞬间浸透了刘毅破烂的囚服，黏糊糊地贴在背上、胸前。高温烤得人头晕目眩，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滚烫的砂砾。他咬着牙，和伊万配合着抬起一块厚重的隔热毯子，压在一个刚刚降温至勉强能触碰的接口处。娜塔莎在另一侧，瘦削的身体绷紧，吃力地试图校准一条对位偏差的管道，她技术娴熟的手套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轮到刘毅焊接了。他接过递来的焊枪，粗糙的手柄烫得惊人。刺眼的电弧光骤然亮起，伴随着滋啦啦的噪音和飞溅的火星。强光刺激得他泪腺不由自主地分泌，视线模糊。就在焊条熔化、金属液滴即将填补最后一道缝隙的瞬间——
一股毫无征兆的寒意，骤然从他脊椎尾椎窜上头顶。
不是恐惧，也不是对高温或辐射的厌恶，更像是脑干深处某个不常用的区域被外力狠狠锤了一下。眼前清晰的景象瞬间扭曲，高速运动的焊接点、熔化的金属液滴、扭曲的空气热流……这一切在他脑中诡异地被解构、重组，形成了一张极其短暂、但却精准无比的立体地图。没有图像，只有一种绝对的、压倒性的认知：就在他右手边斜上方三点钟方向，距离他头顶约一米七的位置，一个结构过载即将发生。
“闪开！”
身体在大脑发出完整指令前己经做出了反应。他猛地向右偏头，甚至顾不上右手里滚烫的焊枪是否会在倾斜中伤到别人。
“嗤——轰！！！”
几乎是头颅偏开轨道的同一毫秒，刺目的蓝色电弧如同闪电般从上方数米处的继电器接线柱爆发！一团带着刺鼻气味的白烟裹挟着炙热的金属碎片，如同微型弹片般呈扇形激射而出！
“滋啦！”一块指甲盖大小、边缘还在融化的铜片，带着烧灼空气的微响，紧贴着刘毅刚才太阳穴的位置飞过，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千分之一秒内，皮肤表层瞬间被高温灼烤的剧痛。
碎片擦过，深深嵌入旁边一根还在发热的冷却管上，发出“噗”一声轻响，旋即熔化变形，与铁管融为一体，留下一个丑陋的疤痕。
冷汗瞬间覆盖了刘毅的额头，顺着鼻尖滑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巨响，盖过了熔炉的低吼。周围一阵惊呼和慌乱的躲避。娜塔莎捂住了嘴，眼睛因震惊而瞪大。伊万下意识地朝刘毅刚才的位置跨出一步，脸上肌肉绷紧。
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在B区上方那片被昏暗照明笼罩、布满管道交错的阴影区域里，一个伪装成通风孔格栅的黑色圆孔深处，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红光，无声地闪烁了一下。如同野兽在暗夜中悄然睁开的、充满探究欲望的瞳孔。
它精准地记录下了那惊心动魄的0.3秒：刘毅预判般的闪避，与电弧爆炸之间那超越物理首觉的同步性。每一个动作，每一次肌肉的牵动，乃至那瞬间被热浪灼红的皮肤纹理，都化作了冰冷的数据流，被忠实地采集、压缩、传输向堡垒深处某个被层层防护隔绝的控制室。一个标记为“S-07”的监控窗口旁，代表“异常生物电流峰值”和“空间规避预判”的指标瞬间飙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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