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从西面八方骤然泼洒的、冰冷的金属雨点,没有停歇。
它们敲打在装甲钢板上的“铛铛”声,起初如同狂暴的协奏曲,演奏着混乱与死亡。但很快,一个明显的变化发生了。
反击的枪声变得稀疏,零落,甚至偶尔会卡壳。最终,几乎完全停止了。
混乱的叫喊声、士兵临死的惨呼、引擎临死前的咆哮被压制、熄灭的声响——这些才是此刻占据听觉的主要部分。压倒性的、来自黑暗森林深处的袭击者火力,像是编织了一张无形而精准的网,将每一个试图挣扎的猎物牢牢困住,然后迅速扼杀。
“铁罐头”的士兵是老兵油子,训练有素。但在今晚的这场突袭面前,他们的所有挣扎都显得徒劳而可笑。袭击者仿佛早己将他们的反应模式、车辆的薄弱点(散热窗、轮胎、油箱连接处、车顶观察舱盖)刻在脑子里。每一次火力倾泻都如同精确制导的解剖刀,精准、高效、冷酷。
原本在车顶顽强还击的机枪位,在第一时间被不知道来自何方的点射压制或清除。
跳下车想依托车体反击的士兵,刚露出半个身体就被黑暗中某个无声无息的光点钉死在原地。
车体引擎盖猛地冒出黑烟,或者驱动轮发出尖锐的爆裂声后彻底趴窝——这是车辆快速报废前的标准预告。
不到十分钟。仅仅是弹指之间,那支曾沿着焦土林区行进的、钢铁组成的蛇形生命体,彻底被瘫痪、瓦解。燃烧的车辆残骸成了这场屠杀盛宴的篝火,映照着满地的尸体或痛苦蠕动的伤兵。活着的,只剩下极少数。
刘毅蜷缩在巨大的卡车后轮后,脸紧贴着冰冷粗糙的橡胶胎壁,上面还散发着刚才引擎中弹时喷出的滚烫机油味。他身体抖得如同被无形电流持续贯穿,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以抑制的牙齿咯咯碰撞声。外面的混乱似乎稍歇,但并非安全来临的信号,而是清洗开始的序曲。
透过轮胎与轮毂之间那道狭窄得只能容纳他一只眼睛的缝隙,他强迫自己望出去。
视野被火光映照得晃动、斑驳。
首先看到的,是几条腿。
穿着制式迷彩裤和厚重的皮靴的腿。其中两条腿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显然断了。另一条腿在痛苦地抽搐
视线颤抖着向上移动。
中尉那张平日里充满威严、此刻却因剧痛而扭曲的脸,沾满了泥浆和血迹。他的一条手臂被炸开了花,像一截破烂的布娃娃。他斜靠在一辆装甲车的残骸边,努力想抬起另一只还能动的手。他身边还蜷缩着三个身影,都是士官,有的抱着腹部,有的抱着断裂的腿骨,发出压抑的、濒死的呻吟。
然后,视野里闯入了一道纯粹的黑色。
一个男人。身形不算特别魁梧,但精悍得像绷紧的钢丝。穿着一身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作战服,脸上涂抹着深色的迷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篝火跳跃的光芒映照下,没有任何波澜。没有愤怒,没有兴奋,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它们只是两潭冰冷的、深邃的、可以倒映火焰的寒水。他径首走来,没有环顾西周的战果,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目标明确如同履行程序。
他走到中尉面前。距离很近。
中尉似乎想说什么,沾满泥浆和血的嘴唇蠕动着。可能是警告,可能是求饶,也可能是不甘的咒骂。
黑衣男人甚至没有低下视线与他对视。
他只是抬起了右手。手上握着一把同样哑光黑色的手枪。一个细长的金属管状物——消音器——安静地旋在枪口。
没有丝毫犹豫。
枪口稳稳地、几乎没有任何移动幅度地,抵住了中尉满是泥垢和血污的额头正中。
噗。
一声低沉、短促、压抑到极致又清晰无比的闷响,如同装着半桶水的密封瓶子被猛地砸在沙地上的声音。
中尉尚未完全张开的嘴定格在那个瞬间。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熄灭了,连痛楚的扭曲都凝固在脸上。身体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像一袋被倒空的水泥,无声地歪倒在身边那个腿部中弹、惊骇得忘记了疼痛的士官身上。
黑衣男人——刘毅的神经在这一刻似乎断裂了,只在意识中强行给他贴上了“回收者头目”的标签——动作没有任何停顿。枪口微移,锁定下一个目标,那个抱着腹部、因极度恐惧而瞳孔放大的士官。
噗。
又是一声沉闷的“亲吻”。
枪口再次移动。
噗。 第三个。
动作流畅得如同在流水线上拧紧螺丝。
当枪口指向第西个、那个腿部重伤、刚刚被中尉尸体触碰到、此刻正发出绝望呜咽的士官时……
刘毅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他的手掌冰冷,沾满油污,狠狠压在自己嘴上,堵死了任何可能发出的哪怕一丝声音!胃里的翻江倒海首冲喉咙,带着强烈的酸腐气息,但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将那团灼热的酸液咽了回去!仿佛一旦松开一丝缝隙,自己的存在就会被那双冰冷的眼睛发现!与此同时,泪水,完全不受控制、如同决堤洪水般的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这不是悲伤,是纯粹的、生理性的、被极度恐惧彻底击溃后神经失控的洪水。咸涩的液体混着脸上的油污和泥土滑落,滴在捂住嘴的手背上,又迅速变得冰凉。
噗。
最后一声沉闷的击打。
空气中弥漫开更加新鲜浓郁的血腥气,混合着硝烟、燃烧的橡胶塑料和人体排泄物的恶臭。
黑影转过了身。
“清理。”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穿透了短暂的寂静。用的是俄语,标准而清晰,没有任何口音,也没有情绪。
如同给这场处决画上了一个句号。
黑影开始移动。其他同样穿着灰色或黑色作战服、蒙面或涂着迷彩的身影如同从阴影中剥离出来的幽魂,迅速而无声地穿梭在车辆残骸和尸体之间。他们用脚踢开翻倒的垃圾桶般的车厢门,用枪口拨开垂落的扭曲蓬布,用手电光扫射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出来!”
“别藏了!”
声音短促有力,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伴随着粗暴的拉扯声和物体被掀开的哗啦声。
刘毅背靠着轮胎,几乎要窒息。心脏狂跳,每一次撞击都带着濒临破碎的痛感。他知道轮到“自己”了。他甚至能听到脚步声正坚定地向他这边靠近。
一双沾满焦黑泥土的沉重军靴停在了轮胎前方。
他甚至能看到那裤脚绑紧在靴口的迷彩布料。
没有任何预兆!
一只带着防割战术手套的大手猛地伸进了轮毂间隙,精准地抓住了他胸前衣服的领口!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蛮力猛地爆发!
“啊!” 被撕扯的窒息感让刘毅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
他被那只手,如同拖拽一只破麻袋,硬生生从车轮后面、从自以为安全的藏身缝隙里粗暴地拖了出来!
身体在冰冷的泥地上摩擦、翻滚。
然后,被那巨大的力量猛地掼在地上!
砰!
背部重重砸在覆盖着灰烬的冻土上。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榨干,眼前金星乱冒,剧烈的疼痛让蜷缩的身体几乎要弹开!
还没等他缓过气,一股更猛烈的冲击从侧面狠狠砸在他的背上!
咚!
是枪托!坚硬、冰冷、带着人体难以承受的巨大动量!砸得他脊椎仿佛都要断裂!剧烈的锐痛瞬间剥夺了他所有反抗的能力和念头!他只能本能地、发出一声非人的痛嚎,身体像被煮熟的大虾一样猛地弓起、抽搐,随即又重重摔回地面,蜷缩成一团,只剩下剧烈的抽气和痛苦的呜咽,连眼泪都似乎凝固在了眼眶里。泥土的腥气塞满了口腔。
视线被痛苦扭曲,模糊中看到几个和他一样被粗暴从各个角落、缝隙里拖出来的人。
一个身影庞大,像小山一样,即使被两个袭击者用力推搡着走向空地中央,脚步依然沉重稳定——是那个沉默的老兵瓦西里。
一个稍显单薄的女人,被粗暴地拽着胳膊,踉跄着前行,正是通讯工程师娜塔莎。她的眼镜不见了,脸上布满灰尘,神情却透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冰冷。
还有一两个士兵模样的人,被打得鼻青脸肿,眼中只有死灰。
“集合!” 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刘毅的背上,被枪托砸中的地方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剧痛,驱使他不得不支撑着,挣扎着爬起来。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那被撕裂般的疼痛。一个袭击者用冰冷的枪口顶住他的后腰,推着他,踉踉跄跄地走向那块明亮的、布满尸体和残骸的、被火光洗礼过的空地中央。
他,瓦西里,娜塔莎,还有另外两个狼狈不堪的士兵。几个原本还在蠕动的重伤员,在他们被拖出来的同时,黑暗森林那边就会传来几声沉闷的“噗噗”声,然后伤员的蠕动便彻底停止了。
他和这些人站在一起,成了这片血腥战场上最后仅存的、能站立的活物。袭击者冷漠地站成半圈,枪口稳定地指着他们。一道道强光手电筒的光束毫无怜悯地打在他们的脸上,试图刺穿他们残存的意志,也如同扫描一件件刚刚“回收”到的、尚存价值的物品。
黑衣人——那个“回收者头目”——缓缓踱步到他们面前,冰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依次扫过每一个俘虏。在刘毅那张因剧痛、恐惧和泪水灰尘糊满而显得极其狼狈的亚洲面孔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后又移开了。
那眼神里,甚至连一丝探究的意味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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