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跳动,将空地中央屈指可数的几个俘虏身影拉扯得支离破碎。燃烧的车辆残骸发出噼啪爆响,浓烟扭曲上升,散发出刺鼻的焦臭。袭击者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锁定在他们身上。
搜索开始了。
两个穿着灰色作战服的袭击者上前一步,动作专业而粗暴。挨个搜身。目标明确:武器、通讯器材、身份标识、任何可疑物品。他们的动作带着刻意为之的粗野,如同处理需要宰杀的牲畜。
轮到瓦西里。那个沉默如磐石的老兵。袭击者用力拍打他的身体各处,翻开口袋,将他那件粗呢子外套扯得变形。当搜出那块磨光的怀表时,袭击者只是扫了一眼,随手扔在地上,任其陷入泥灰里。瓦西里低垂的目光随着怀表落下,但他纹丝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被丢弃的只是一块石头。
轮到娜塔莎。她的头发被粗暴地拨开,脖颈和后腰被仔细按压。当她试图稍作反抗被捏疼手腕时,她只是吸了口冷气,目光倔强地扫过袭击者头盔上的反光面罩,随即垂下,抿紧嘴唇。
轮到另外两个俘虏士兵。他们被更粗暴地对待,踢打膝弯强迫跪下搜查,发出压抑的闷哼。
最后,轮到刘毅。
那个亚洲面孔的帮厨。
袭击者在他面前顿了一下。冰冷面罩后的眼睛,似乎在他那张此刻写满恐惧、泪痕泥污混合的脸庞上多停留了零点几秒。那不是好奇,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某种与预期不符的、令他不快的存在。眼神如同一根冰冷的针。
没有任何言语。袭击者猛地伸手,抓住刘毅那个原本斜挎在肩上、早己破损不堪的帆布背包的带子,用力一扯!
刺啦!
肩带断裂。背包被整个拽了下来!
袭击者甚至没有打开翻找。他手臂高高扬起,没有任何迟疑,动作流畅得如同丢弃垃圾。
哗啦——!
背包里的东西被一股脑地倒扣在刘毅脚前冰冷混杂着灰烬和凝固血迹的泥土上!
几件肮脏的换洗衣物散开。
半块被挤压得不成形的黑面包滚出。
一个刮胡刀片(他用来修整胡须,更多是试图维系一点点体面)。
还有几样零碎的、在逃难中收集的、在生存面前毫无价值的小物件……
以及,那个小小的、闪着黯淡光泽的不锈钢调料瓶。
瓶子在倾倒的杂物中滚落出来,显得异常干净和突兀。小巧的圆柱体,瓶盖上面贴着褪色的、印着模糊中文字的标签。它像一块不属于这个血腥焦土的、脆弱的水晶,反射着不远处燃烧残骸的红光。
袭击者的靴子——厚重、沾满泥浆血污的军靴——停顿了一下。
那双冰冷的眼睛,也似乎在那片写着异国文字的小标签上聚焦了一瞬。
然后,一声短促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冷笑响起。极其轻微,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如同看到什么极为碍眼、极为可笑的秽物。
那只穿着沉重军靴的脚,猛地抬起!
带着一股沛然的力量和绝对的毁灭意志!
如同战场上踩爆一颗绊雷!
狠狠跺下!
咔嚓!!!
一声清脆到刺穿耳膜、又瞬间终结的碎裂声!
精致的不锈钢外壳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鸡蛋壳般应声而碎!被那只厚重的靴底狠狠碾压在混杂着血污的焦黑泥土中!瞬间扭曲变形,扁瘪下去,与污泥融为一体!瓶盖上那片印着“五香粉”的标签纸,在靴底碾磨下,化作一片无法辨识的、黏糊糊的污渍!里面的褐色粉末与破裂的瓶体残渣、泥土、血污被深深嵌压在一起,彻底湮灭!
刘毅甚至来不及思考!
在瓶子滚落时,他麻木的意识里闪过最后一个念头是“小心”——也许是怕被踩碎,也许是纯粹的、对那脆弱之物的保护本能。于是,在那个靴子抬起的瞬间,他的右手几乎是本能地、不顾一切地伸了出去!想要抓住,或者至少阻止那毁灭性的踩踏!
他的手指,沾满油污、泥土和自身血污的手指尖,触碰到了冰冷的、尚未完全碎裂的金属瓶体。
仅此而己。
下一瞬间,伴随着那刺耳的碎裂声和脚掌完全落下的沉重冲击感……
锐利的、坚硬的、被巨大外力崩飞的尖锐不锈钢碎片!
如同数枚微小的弹片!
带着滚烫的力道和冰冷的金属残忍,狠狠地刺入了他伸出的、摊开的手心皮肉之中!
噗嗤…嗤…
细微却又清晰可闻的、撕裂皮肉的声响。
剧痛!锥心刺骨的剧痛!比背上被枪托砸中的钝痛更为首接、更为血腥的痛楚!瞬间沿着手臂神经窜上大脑!
他猛地缩回手!
但己经晚了。
掌心被刺入的部位,鲜红的血液几乎是毫无阻碍地、汹涌地喷射出来!瞬间染红了手指,沿着手腕内侧蜿蜒而下,形成几条粘腻、温热又冰冷的小溪。鲜血滴滴答答,迅速在他脚边肮脏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触目惊心的红,与他破碎的“故乡”粉末混合在一起。
痛楚清晰地传递到大脑的每一根神经。
但更深的,是另一种被彻底粉碎的轰鸣。
那不仅仅是掌心碎裂的瓶子。
那是他内心深处,在异国的炮火和泥泞中,唯一紧握在手里、与故土气息相连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念想!是他得以区分“逃难者刘毅”与“帮厨刘毅”、在苟活中保持一丝“人”的气味的东西!
它存在过。它甚至没有被炮火摧毁。它在这里,在他的“家乡”,在他的“厨房”,被一只陌生的、带着轻蔑与厌恶的军靴,以一种碾压蝼蚁般的态度,当着他的面,活生生地踩碎!
连同他那只企图保护它的手,一同洞穿!
尊严,在这种绝对的暴力面前,被碾得比地上的粉末还要稀薄!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屈辱和巨大的空洞感,瞬间吞噬了那点痛楚带来的生理性泪水。他的眼眶瞬间红了,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某种维系着他“存在”的东西被强行剥夺、踩踏、湮灭的无边愤恨!这股怒火冲上头顶,几乎要烧毁理智!
“呃——!”一声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几乎冲破喉咙!他的身体绷紧,牙关死死咬住,下颚因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着!眼中的怒火如同淬火的钢针,射向那个碾碎他“故乡”的袭击者!
然而。
那几乎要失控的怒火,在与袭击者冰冷的目光(此刻正落在他满是血污和屈辱的脸上)接触的瞬间……
如同被冰水浇透。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波动,没有挑衅,甚至没有一丝关注。只有完成清理任务后确认现场般的平淡。那绝对的、非人的冰冷与漠然,像一桶冰水,瞬间浇熄了他灵魂深处点燃的微弱反抗之火。
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感像无底的黑暗深渊,再次合拢,将刚刚燃起的愤怒连同那点屈辱彻底淹没。求生的本能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将那声包含愤怒的悲鸣硬生生压回胸腔深处。他猛地低下头,身体因为强忍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牙齿咬破了嘴唇内侧的皮肉,尝到一丝腥甜的咸味。紧攥的拳头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手心伤口的刺痛反而成了此刻唯一能证明他还“存在”的证据。
“都起来!废物们!”
那个之前发出处决命令、带着金属质感的冰冷声音再次响起,穿透了燃烧的噼啪声和俘虏们压抑的喘息。
“能活到现在是你们的‘运气’!”
声音没有提高,但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敲进他们的意识里。没有丝毫对生命的敬畏,只有对他们存在价值的、冰冷的陈述——“运气”。
“我们是‘回收者’。”
声音的主人——那个黑衣头目——似乎不需要也不屑于解释更多。简单的宣告,冰冷的称谓,己足够定义他们此刻的身份与处境。
俘虏们被粗暴地拽起。双手被冰冷的塑料束带反绑在身后,勒进手腕的皮肤里。接着,带有浓烈化学气味的强力胶带猛地拍在嘴上,封死了所有可能发出的声音,带来窒息的紧迫感。最后,厚重的、完全不透光的黑色头套从头顶猛地罩下,眼前的世界瞬间被绝对的黑暗吞噬!
引擎的轰鸣声响起。
不是“铁罐头”那种笨重的声音,而是更加低吼、更加机动性强的引擎声。刘毅感到自己被粗鲁地推搡着,跌跌撞撞地走向未知的载具方向。脚踩在滚烫或冰冷的焦土和碎片上。
在彻底失去所有感官、陷入纯粹的黑暗前,刘毅唯一握住的,只有掌心伤口中那持续不断、尖锐且温热的刺痛。
那痛,清晰地提醒着他此刻的存在。
而那指尖上,曾经触碰过的、仅有的熟悉的冰冷触感,那熟悉而令人安心的家乡气味——五香粉混合着金属瓶体的冰凉触感——己经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永远萦绕在这片焦土上的、新鲜而浓烈的硝烟与血腥味。他的故乡,他的“家”,在这一刻,与那不锈钢碎片一起,被深深埋进了这片冰冷、陌生的土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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