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
并非静谧的夜空,而是粘稠、厚重的、仿佛浸透浓墨的布匹紧紧缠绕在头上的每一寸肌肤。厚重的黑布头套罩住了刘毅的脸,像一个活着的、不断挤压的棺盖。视线被彻底剥夺。
失去视觉,其余感官便如同被投入熔炉淬炼,在绝望的恐惧中变得异常锐利且充满痛苦。
引擎低沉的吼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回响,伴随着底盘和车厢骨架在剧烈颠簸中发出的呻吟、摩擦和撞击声。这声音不再是外部世界的背景,而是首接敲打着骨头,震动着五脏六腑。车厢像一叶失控的小舟,在狂暴的海洋上被反复抛掷、锤砸。每一次剧烈的震动,都让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向冰冷坚硬的车壁,或是与旁边同样失去平衡的身体猛然碰撞。膝盖、手肘、受伤的背部……无处不是新旧的疼痛在累积、叠加。空气污浊不堪,混杂着浓重的汗味、泥土粉尘、机油、一丝塑料被烧焦的糊味,还有……血腥味——新染上的,以及他自己掌心伤口渗出的、被污垢包裹的甜腥。
时间失去了刻度。恐惧是唯一的计时器,而它的指针仿佛被冻僵。每一秒都被绝望拉扯得无限漫长。无法知道身在何方,去向何处。刘毅努力地集中精神,试图从引擎声音变化的频率、颠簸的强度、转弯时身体被甩向不同方向的次数……去揣测方向。这注定是徒劳的自我折磨。北?南?高地?低地?所有信息都像被黑暗中无形的巨手搅碎,无法拼凑。他强迫自己这样做,只是为了对抗不断从心底黑暗深渊里爬升的、将要吞噬理智的恐惧感。
黑暗中,身侧传来轻微的、压抑的吸气声,像是强忍着剧痛的喘息,又像是因恐惧而抽噎的边缘,是娜塔莎。
隔着她不远,另一边,则是另一种声音——一个沉重、稳定、如同山风穿过岩石缝隙的、粗粝的呼吸声。那声音的节奏异常规律,即使车厢的剧烈晃动似乎也无法完全打断它,仿佛发出这个声音的源头本身就扎根于大地,厚重、坚韧、不为外物所动。是瓦西里。那个沉默老兵的存在感,在这纯粹的黑暗中,透过这种奇异的、磐石般的呼吸节奏传达出来。它不带来温暖,不传递安慰,却像一块在无边洪流中能短暂抓住的、沉甸甸的石头,提供了极其有限但也确实存在的一点点依靠感,一种微弱到几乎荒谬的“并非孤身一人”的认知。
就在这感官与恐惧的炼狱几乎要达到忍受极限时——
引擎的吼声戛然而止。
颠簸骤然停止。
巨大的惯性带着车厢里所有东西(包括人)猛地向前一冲,然后陷入一片突然而至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刘毅的心也猛地一沉。
到了?
下一秒,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刺穿黑暗——是厚重的车厢后门被猛地拉开!
凛冽的、裹挟着浓烈铁锈和陈年机油气味的寒风猛地灌了进来!冰冷刺骨!与车厢内污浊凝滞的空气瞬间对冲,形成一股强劲的冷流,让蒙着头套的刘毅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气味像是无数生锈的刀片刮过鼻腔,浓烈、陈旧、带着工业场所特有的冰冷金属质感。
“滚出来!” 粗暴的呵斥声在车外响起。
有人开始拉扯被束带绑在身后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将肩膀扯脱臼!刘毅感到自己被粗暴地从车厢边缘拽了下去!
双脚落地。
地面坚硬、冰冷、凹凸不平。猝不及防的失重感和脚踝关节传来的冲击让他踉跄了几步,勉强稳住身形。手臂依然被反剪着,头罩严实,世界一片黑暗。
推搡。
肩膀后面持续传来巨大的推力,毫不留情,推动着他、也可能是他和附近的其他俘虏,踉踉跄跄地向前。脚下高低不平,有时是平坦的硬地,脚底传来砂砾摩擦声;有时是不规则的台阶,一步踏空便会摔倒,随即被身后的巨力强行拉起,继续向前。每一步都踩在完全的黑暗和未知上,恐惧如同冰水,顺着脊椎蔓延。
失去了视觉,声音便被放大了无数倍,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金属鼓体内部。
砰!!! 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如同远古巨兽合拢大口的轰鸣!那是沉重的金属门关上的巨响!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密集如雨点敲击钢铁的 咔哒!咔哒!咔哒! 声——数道沉重的锁舌,或许是液压装置,或许是机械插销,一道道紧密地合拢、锁死!每一道声音都像一记重锤砸在神经上,宣告着退路断绝!
脚步声在空旷的环境中回荡着,发出巨大空旷的回响。那不是普通的房间回音,而是类似行走在巨大洞窟或极高穹顶大厅中的、带着悠长延音和轻微重叠的混响!仿佛置身于一个无法想象的巨大钢铁造物的内部!
远处,某种巨大钢结构挤压摩擦发出的、低沉而持续的“吱呀……吱呀……”呻吟声,如同巨兽沉睡中的呼吸。
尖锐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嘶嘶——”,是高压蒸汽或气体管道泄露或运转的声音,断断续续,无处不在。
在更深处,一种持续的、低沉的“嗡——嗡——嗡——”机械轰鸣声隐隐传来,带着某种稳定的韵律感,仿佛是这座钢铁巨兽的、永不停歇的心跳。
冰冷的空气,远比外面吹进的寒风更加阴冷潮湿。不是露天环境的寒意,而是被厚重金属包裹了太久、吸收了无数机械运作热量后残留的那种湿冷。它如同无形的裹尸布,紧紧贴在的皮肤上,每一个毛孔都能感受到那湿漉漉的冰冷侵袭。
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感!不仅仅是脚步声回音带来的空旷感,更是来自西面八方、几乎实质化的压迫。高大的钢梁?厚重的墙壁?悬空的管道?无法看见,却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如同被投入一个冰冷、巨大、永不停止运转的精密机械的胃囊之中。呼吸变得困难,每一次吸气都似乎要将那冰冷的、混合着铁锈机油的气体强行压入肺里,带来隐隐的刺痛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感。心脏在胸腔里徒劳地撞击着肋骨,试图对抗这无形的、来自整个庞大冰冷世界的压迫力。
刘毅被推搡着向前,每一次踉跄的步伐都加深着脚下这未知之地坚硬冰冷的触感,每一步都踏在深不见底的绝望深渊边缘。蒙头的黑暗不再是保护色,而是将他活埋在这钢铁巨兽体内、等待着被咀嚼消化的棺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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