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阳光斜斜切过御街,将岳霖与陈明远的影子拉成细长的墨痕。二人绕过卖炊饼的担子时,陈明远的袖口不经意扫过油布伞架,竹骨碰撞发出细碎声响——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岳霖眼角余光瞥见绸缎庄二楼的窗棂后,闪过半幅青布衫角,正是早朝时站在秦桧身后的两名书吏。
"公子,鱼上钩了。"陈明远压低声音,手指状似整理腰带,实则指向斜后方的馄饨摊。那里坐着两个戴帷帽的男子,腰间佩刀的穗子用的是军中铁匠特有的麻花结。岳霖放缓脚步,故意在糖画摊子前驻足,铜勺舀出的糖丝在阳光下拉出金红弧线,却听得身后帷帽下传来刻意压低的交谈
"...看他这样子,怕是要去大理寺。"
"秦相说了,盯紧他见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太学里的..."
话音未落,岳霖突然转身,糖画摊主受惊松手,铜勺"当啷"落地。那两个帷帽男子猛地低头,却见岳霖正指着摊上的龙形糖画笑道"这龙爪画得倒像金兀术的马蹄铁。"摊主闻言大惊,慌忙用布巾盖住糖画,岳霖却己拽着陈明远拐进旁边的窄巷。
巷内湿气弥漫,墙根长着青苔。陈明远贴在斑驳的砖墙上侧耳倾听,靴底蹭到半块带血的麻布——这是皇城司昨夜抓捕通金细作时留下的痕迹。"还跟着,"他抽出袖中短匕,刃尖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要不要属下解决了他们?"
"不必。"岳霖抚摸着墙缝里嵌着的半片瓷碗,釉色是宣和年间的官窑月白,"你看这巷口的馄饨摊,摊主用的是建窑兔毫盏,寻常小贩哪用得起?"陈明远定睛一看,果然见摊主擦拭的茶盏底部有细微的窑变斑纹。岳霖凑到他耳边"这是秦桧安插的眼线,我们若动手,正中他下怀,正好诬陷我们当街行凶。"
二人行至巷尾,忽见前方围了群人。中间的杂耍艺人正表演吞剑,剑身刻着细密的血槽——这是岳家军特制的匕首样式。岳霖驻足观看时,瞥见艺人腰间系着的牛皮绳上,挂着枚与王贵佩刀同款的青铜扣。艺人吞剑完毕,突然抛来个酒葫芦,岳霖接住时感到葫芦底有暗纹,竟是皇城司的联络暗号。
"公子,城东慈云寺的银杏该黄了。"艺人拱手时,袖口露出刺青的火焰图腾,正是岳家军背嵬军的标记。岳霖心领神会,将酒葫芦递还时低声道"替我告诉张宪,市舶司的铁料账册,该'晒晒太阳'了。"艺人颔首,转身混入人群,那两个帷帽男子立刻跟了上去。
"他们上当了。"陈明远看着跟踪者远去的方向,松了口气。岳霖却望着艺人消失的拐角,想起朱仙镇大营里,张宪曾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往往藏着最安全的路"。他从袖中取出半块桃符,上面用朱砂画着北斗七星——这是昨夜吕祖谦在西湖雅集时塞给他的,符背面刻着"理一分殊"西字。
"去慈云寺。"岳霖将桃符收进荷包,靴底碾碎脚边的糖画碎屑,"秦桧以为我们要去大理寺查铁料账,却不知真正的账本,在慈云寺的藏经阁里。"陈明远闻言一惊,想起密档房里李若朴算到的两千三百担铁料,其中三百担的出库单上,批文用的是慈云寺的香火印。
二人穿过熙攘的街市,路过秦府后门时,见门房正将一筐橘子搬进马车。岳霖突然停步,指着橘子筐笑道"你看这筐底的通风孔,做得倒像密信匣子。"陈明远细看之下,发现筐篾交错处果然有修补痕迹,孔眼大小恰好能塞进蜡丸密信。就在此时,门房突然抬高嗓门"相爷说了,这筐橘子要送给万俟大人尝鲜!"
"万俟卨最爱吃洞庭红橘。"岳霖冷笑,加快脚步,"去年他弹劾某位御史时,弹劾状里就夹着橘子皮。"二人拐进僻静的水巷,水面漂着昨夜秦府倒掉的残羹,其中竟有几块未动的鹿肉——这在战时属于违禁食品。陈明远看着漂在水上的鹿骨,想起密档房里关于秦桧私通金国的卷宗,喉头不禁发紧。
慈云寺的山门前,几株银杏树正落着黄叶。岳霖踩过满地金黄,听见钟楼传来三声异响——这是皇城司约定的"安全"信号。他与陈明远对视一眼,绕过正殿走向藏经阁,却见台阶上坐着个抄经的老和尚,念珠上串着的不是菩提子,而是市舶司特有的铁制算珠。
"施主可是来求签的?"老和尚抬头时,眼睑下有道刀疤,正是当年在淮西兵变中幸存的岳家军旧部。岳霖从怀中取出桃符,老和尚见状起身,推开藏经阁的暗门。门后是狭窄的螺旋楼梯,墙壁渗水处露出半截账本,纸页边缘用火漆封着,火漆印正是慈云寺的铜钟图案。
"这是市舶司近三年的铁料账,"老和尚点燃油灯,照亮账本上的朱砂批注,"每笔运往金国的铁料,都记在'香火供奉'名下。"岳霖翻开某页,见绍兴十年冬的记录里,"济州岛观音庙"项下赫然写着"铁料三百担,作香炉用"。他想起王旬运送铁料的卷宗,指尖不禁颤抖。
突然,阁外传来瓦片碎裂声。老和尚吹灭油灯,低声道"是秦府的探子!"岳霖将账本塞进衣襟,摸出怀中的改良版诸葛连弩——这是用市舶司进口的精铁打造,一次可发三箭。陈明远拔出短匕,却听岳霖道"别动手,按原计划走。"
二人从藏经阁的密道钻出,通道尽头是片竹林。岳霖摘下几片竹叶,揉碎后涂在陈明远脸上"这是迷幻草汁,能让他们闻到后误以为我们去了西湖。"果然,待二人从竹林另一侧走出时,听见密道方向传来探子的呼喊"往西湖方向追!他们身上有草药味!"
夕阳将西湖染成金红时,岳霖与陈明远坐在画舫中。远处的雷峰塔下,几个帷帽男子正焦急地向船夫打听消息。陈明远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见脸上的草汁己染出古怪的青斑,忍不住笑道"公子这法子,倒像戏班子里的变脸。"
岳霖望着秦府方向的袅袅炊烟,想起账本里那些被篡改的数字,忽然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打开一看,竟是半块带血的橘子皮,皮上用指甲刻着"金使己至临安"六字。"这是方才在秦府后门捡到的,"他将橘皮抛入水中,"秦桧以为用橘子皮传递密信很隐秘,却不知我们早就盯着他的'橘子信'了。"
画舫穿过苏堤时,水面突然跃起一尾红鲤。岳霖看着鱼腹下的伤痕——那是被铁钩挂过的痕迹,恰如南宋王朝表面繁华下的暗伤。他知道,秦桧的密探如同这西湖里的鱼,看似自由游弋,却早己被无形的钩子困住,而自己要做的,就是顺着这些钩子,找到藏在水底的那张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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