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一年的秋意如墨,层层浸染临安城的街巷。岳霖捏着陈明远递来的桑皮纸揭帖,指腹碾过"岳飞私通金国"六字间混着的血丝——那触感黏稠如朱仙镇战场上伤兵渗出的血珠,只是此刻沾染的并非敌寇刀锋,而是来自朝堂阴私的淬毒暗器。
"太学门口全贴满了,国子监司业带着生员砸了三条街的讯报亭。"陈明远的斗篷还滴着秋雨,水珠坠在墙上悬挂的《谣言溯源图》上,晕开绢布上用不同丝线标记的传播路径。从秦府延伸出的墨色丝线如蛛网般缠绕太学、御史台,甚至禁军营地,所有丝线的交汇点都钉着狼头银钉——那是密探三日前在西湖北岸"听风楼"画舫下捞起的金国密使信物。
岳霖将揭帖按在图中"太学"标记旁,指节叩响案头青铜铃架。铜铃震颤时,他瞥见胡铨袖口新添的刀疤——三日前监察科密探遇袭时,这位刚首的御史中丞竟亲自提剑追出三里地。"查这血字的来源,"岳霖声音压得极低,"重点盯防相府后厨的泔水处,还有太学藏书楼三层的西厢房。"他想起昨夜密探回报,秦府账房近日频繁出入书楼,腋下总夹着油纸包裹的蓝布书册。
胡铨展开袖中密信,半片风干的橘子皮滚落在案。皮上指甲刻的"金使己抵,按计行事"八字边缘粘着熟糯米,正是秦桧密信特有的封口伎俩。"背面有字。"岳霖用匕首尖挑起橘皮,就着烛火看清米汤书写的蝇头小字"借谣言逼赵构召岳飞返京。"他突然想起今早李忠全偷传的口信——官家昨夜在养和殿摔了玉镇纸,只因秦桧呈上的《边军乏饷奏》里,夹着朱仙镇"岳家军"私吞军粮的账册伪证。
"一箭双雕。"岳霖将橘皮掷入火盆,火星溅上他腕间那道十二岁随父出征时留下的箭伤。疤痕在跳跃的火光中泛着淡红,恰似揭帖上未干的血字。"先以谣言动摇军心,再用伪证坐实通金罪名,逼父亲班师回朝受审。"他推开砚台露出暗格,十二道复刻的金牌在木匣里泛着冷光,每道金牌的边缘都刻着不同的诏书语气,"秦桧算准了父亲忠君,却不知这十二道金牌,本就是催命符。"
"公子,御史台递牌子弹劾皇城司纵容谣言。"亲兵闯入时,腰间令牌蹭过门框,露出内侧用萤粉画的北斗七星——那是昨夜跟踪秦府信使时做的标记。岳霖突然抬眼,对胡铨道"让监察科的人换上太学生装束,今日未时三刻去'醉仙楼'。"他翻开《皇城司职掌图》,指尖点在"流动哨"模块,"见穿湖蓝色比甲的茶博士,就说要买'雨前龙井',实则取密信。"
更夫敲过二更梆子时,岳霖将一卷用《诗经》包装的密信交给陈明远。"明日早朝,设法让御史台的弹劾奏章'意外'掉进御水河。"密信封口的火漆印着"如朕亲临",背面那道极浅的刻痕是赵构昨夜所刻——唯有岳家人才懂的暗语,意为"朕己知晓,见机行事"。陈明远接过密信时,触到纸卷里夹着的竹片,上面用针刻着三个字"查转运"。
"太学又闹起来了!"亲兵第二次闯入,手中揭帖纸角染着酒渍,"有生员喊着要烧岳府祠堂,领头的是...是万俟卨的侄子万俟恪。"岳霖接过揭帖,目光落在右下角模糊的指印上,突然对胡铨道"去太学藏书楼,找三年前淮西兵变时失踪的转运使遗笔。那批军粮账册,必定藏在《春秋左氏传》的夹页里。"他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被虫蛀的舆图,淮西地界用朱砂画着狰狞的血圈,圈中写着"五万冤魂"。
窗外传来货郎鼓的规律声响,那是流动哨按新指令出发的信号。岳霖吹灭烛火,黑暗中只听见他展开《富国策》手稿的沙沙声。在"市舶司关税"一节下,他用朱砂笔重重勾划,笔尖划破纸背,露出底下垫着的漕运铁料单据摹本。"告诉王贵,"岳霖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踏白军今夜改守临安水门,见到挂着'苏记绸庄'灯笼的漕船,不必拦截,只需在船舷刻上暗记。"
值房外,秋雨渐密。岳霖摸着吕祖谦送的"忠孝"玉佩,玉质在掌心透着凉意。当第一滴雨水打在窗棂的"风"字暗纹上时,皇城司正堂的铜铃突然连环作响——那是听风楼方向传来的三短一长警报,意味着金国使者的画舫己驶入预设的监视范围。他走到书案前,借着月光在新到的揭帖背面写下两行小字
"流言似箭穿肠过,
忠骨如钢抵万金。"
墨迹未干时,陈明远捧着一叠账册闯入"公子,李若朴算出了铁料数目!三日前运抵临安的三千担精铁,有七百担进了大理寺地窖。"岳霖看着账册上用红笔圈出的数字,突然想起父亲在朱仙镇说过的话"战场交锋,先算粮草,再算人心。"如今这临安朝堂,又何尝不是一场用人心做筹码的残酷战役?他将账册塞进暗格,对陈明远道"备马,去皇宫。官家该看看,秦桧送来的'谣言'背后,藏着多少斤铁料,多少条人命。"
雨幕中,岳霖的黑马踏过积水的青石板。皇城司的铜铃仍在远处断续作响,恰似一张逐渐收紧的网,而网心中央,正是那片漂浮在西湖上的听风楼画舫。他知道,秦桧放出的谣言只是前哨,真正的杀招,藏在那些被鲜血和铁料填满的暗渠深处。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谣言淹没忠良之前,用皇城司这把新磨的刀,剖开临安城最黑暗的脏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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