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砸在青瓦上像一百面破鼓在敲。雪穗缩在灶膛边烤手，火光一跳一跳映着她脸上没消的淤青。三天前爹抽的那顿扫帚疙瘩，就为着她不肯穿那件衣裳。
“山里捡的怎么了？狐仙老爷赏的福气！”爹喷着酒气，指甲缝里的泥垢几乎戳到她眼皮上，“后日亥时，麻溜给我套上！敢误了时辰，老子把你腿打断塞花轿里！”
那件嫁衣就挂在里屋房梁下。红得刺眼，料子滑腻腻像刚剥下来的皮，金线绣的狐狸盘踞在胸前，眼珠子是两粒乌黑的石头，盯着人看。雪穗每次路过都绕着走。
雨更急了，风卷着水汽从门缝钻进来。雪穗打了个寒噤，起身想去拿件褂子。刚迈过门槛，她猛地站在原地。
里屋没点灯。可那嫁衣自己在黑暗里发着暗红的光。衣襟上绣的狐狸尾巴……好像刚刚扫了一下？雪穗揉了揉眼睛。死寂。只有雨声。肯定是眼花了……
啊！！！
一声短促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嫁衣宽大的袖口，毫无征兆地垂下来一截，像条软塌塌的胳膊，指尖几乎蹭到地面。刚才挂起来时袖子明明挽得好好的！一股寒气顺着她脊梁骨往上爬。
逃！这念头刚冒出来，后颈猛地一紧！像被冰凉的铁钳夹住！她爹的巴掌带着风抽在她后脑勺上：“丧门星！杵这儿招狐仙老爷不快活？”他粗糙的手揪住她头发就往里屋拖，“今夜就给老子穿上！沾沾人气！省得你作怪！”
头发撕扯的剧痛让雪穗眼前发黑。她被狠狠掼在地上，粗糙的泥地磨破了手肘。爹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那件嫁衣，嘴唇哆嗦着，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他踮脚一把扯下嫁衣，没头没脑地朝雪穗罩下来！
又冷又滑又沉！那料子贴上皮肤的瞬间，雪穗像掉进了冰窟窿！无数细小的、冰冷的东西顺着嫁衣往她皮肤里钻！她拼命挣扎尖叫，手脚却被爹死死按住。
“老实点！狐仙老爷看着呢！”爹的唾沫星子喷在她脸上。嫁衣像活的藤蔓，一层层裹紧她。前襟盘踞的那只金线狐狸，冰冷的石头眼睛正对着她的心口。
挣扎耗尽了力气。爹终于松开手，叉着腰喘粗气。雪穗在地，冰冷沉重的嫁衣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低头，惊恐地发现嫁衣的腰身处，几根细细的金线像活过来的蚯蚓，正自己扭曲着、游走着，把原本稍显宽松的腰身飞快地收紧、缝合！针脚细密得可怕，紧贴着她的皮肉！
爹看着这一幕，非但不怕，浑浊的眼睛里反而爆发出狂喜的光：“成了！成了！狐仙老爷认主了！哈哈！好闺女！咱家的福气来了！”他搓着手，跌跌撞撞冲出门，大概是去报喜了。
冰冷的嫁衣死死箍着雪穗。她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这不是衣裳，这是个活棺材！她想撕开它，指甲抠在那滑腻的料子上，连个印子都留不下。角落里传来一声轻笑，细细的，尖尖的，像用指甲刮瓷碗。雪穗猛地扭头——
墙角空荡荡，只有一片模糊的阴影。
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嫁衣内衬贴着皮肤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隔着布料轻轻搔挠着她的肋骨。
吱嘎——
破木门被推开。冷风卷着雨丝扑进来。是她娘。娘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手腕抖得厉害，浑浊的眼睛不敢看雪穗身上的嫁衣，只盯着地上一点泥。
“穗啊……喝了吧……喝了就……”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碗里那股味儿首冲脑门，又腥又苦，像煮糊了的树根混着铁锈。
雪穗惊恐地看着那碗药，又看看娘惨白的脸，拼命摇头往后缩。“不…我不喝…”
娘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穗啊！娘求你了！喝了它！喝了才能顺当啊！你不喝…咱家…咱家就完了啊！你爹他…”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只是把碗一个劲地往雪穗嘴边送。
那股腥苦味熏得雪穗胃里翻江倒海。她看着娘痛苦扭曲的脸，看着窗外泼墨般的夜雨，看着身上这件冰冷的、自己会动的红衣裳。一股巨大的绝望和愤怒猛地冲上头顶！她抬手狠狠一挥！
啪嚓！
粗陶碗砸在地上摔得粉碎！黑乎乎的药汤溅了一地，瞬间被泥土吸干，只留下几片深褐色的污渍和刺鼻的味道。
“啊！”娘短促地惊叫一声，看着地上的碎片，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身体筛糠似的抖起来。她惊恐地看向雪穗，又猛地瞥向墙角那片阴影，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手脚并用地爬起身，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
屋里死寂。只有雨声和雪穗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她瘫在冰冷的地上，看着那片药汤留下的污渍，黏稠的褐色里似乎还夹杂着几丝诡异的暗红。
嫁衣紧紧裹着她，寒意像是活的虫子，顺着脊椎往上爬。她蜷缩起来，把脸埋在膝盖间。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开始模糊。就在半梦半醒的边缘，一个声音，凉丝丝地，像蛇信子舔过耳廓，钻进她混沌的脑子：
“……时辰……快到了……”
雪穗猛地惊醒！冷汗瞬间湿透鬓角。不是梦！那声音还在耳边萦绕！
她惊恐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依旧是墙角那片阴影。不，不对……阴影里，好像蹲着个什么东西……一团模糊的、火红的……影子？只有两只眼睛亮得瘆人，像烧红的炭，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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