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像一层冰做的皮,死死扒在雪穗身上。她缩在灶膛边唯一还有点热乎气儿的角落,一夜不敢合眼。墙角那片阴影里的东西,在她惊醒的瞬间就消失了,但那两点炭火似的红光仿佛烙在了她眼底。
天刚蒙蒙亮,外面就闹腾起来。锣鼓声不成调地敲打着,间杂着女人尖利的吆喝和男人粗嘎的催促。爹踹开门闯进来,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扫过缩成一团的雪穗和她身上刺眼的红,咧嘴一笑,露出焦黄的牙:“吉时快到了!快拾掇拾掇!轿子到村口了!”
两个脸上涂着劣质脂粉的妇人紧跟着挤进来,手里捧着脂粉匣子和大红的盖头。她们看到雪穗身上的嫁衣时,眼神明显瑟缩了一下,带着畏惧和一种古怪的兴奋。
“哎哟新娘子,快梳头开脸!误了吉时可了不得!”一个妇人强笑着凑过来,油腻的手指带着劣质香粉味就往雪穗脸上抹。那冰冷滑腻的触感让雪穗一阵恶心。
“我自己来!”她猛地偏开头。
“嘿!小蹄子还挺烈性!”另一个妇人撇撇嘴,撩起雪穗的头发就想梳。梳齿刚碰到头皮,雪穗突然倒抽一口冷气!
“哎呀!”梳头的妇人也吓了一跳,手里的木梳差点掉了。只见梳齿缝里,赫然缠着几根细长、柔软、在昏暗光线里泛着火红光泽的毛发!绝不是人的头发!
两个妇人脸唰地白了,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惧。她们飞快地缩回手,再不敢碰雪穗的头,只草草把那个沉甸甸、绣着盘凤的红盖头往她头上一罩。
“好…好了!新娘子…请吧!”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视线被厚实的红布彻底隔绝。雪穗被两个妇人几乎是架着胳膊拖出了屋子。喧闹声瞬间放大,锣鼓、唢呐、人群的哄笑议论,吵得她头疼。她像个木偶一样被推搡着往前走,踩过泥泞的土路,深一脚浅一脚。
盖头底下光线昏暗,只能看到自己脚下一小片湿漉漉的地面,还有身上嫁衣那刺目的红。
突然,她脚步一顿!
盖头垂落的边缘缝隙里,视线余光扫过旁边的水洼——
浑浊的水面倒映着人影幢幢,敲锣的,打鼓的,看热闹的村民……可就在她倒影的身后,紧贴着她火红嫁衣的影子,水洼里清晰地映出了另一条影子!
一条蓬松的、火红的、巨大的狐狸尾巴!正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曳!
雪穗的血液瞬间冻僵了!她猛地停住脚步!
“走啊!愣着干啥!”旁边的妇人没好气地推了她一把。
雪穗踉跄一步,惊恐地再次看向那水洼。水面被脚步扰乱了波纹,倒影扭曲模糊,那条火红的尾巴……消失了?只剩下她自己穿着血红嫁衣的影子,孤零零立在一片混乱的倒影里。
是幻觉?雨水糊了眼睛?
唢呐陡然拔高一个调子,尖锐得刺破耳膜。雪穗被一股大力推进了轿子。狭小的空间弥漫着新木头和廉价油漆的味道。轿帘放下,隔绝了外面大部分的光和声。颠簸感传来,轿子被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着后山走去。
黑暗逼仄的空间放大了所有的感官。嫁衣冰冷的滑腻感紧贴着皮肤,像无数条小蛇在蠕行。盖头沉重的边缘压着额头,闷得喘不过气。不知是不是错觉,轿子颠簸时,她感觉屁股底下坐着的地方……好像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扫过?
她僵硬地坐着,一动不敢动。轿子外面,喧嚣的锣鼓声渐渐被呼啸的山风取代。风穿过轿子的缝隙,发出呜呜的鬼哭声,偶尔还夹杂一两声不知是鸟还是兽的惨厉啼叫。路越来越陡,抬轿的汉子粗重的喘息和咒骂声清晰可闻。
“妈的…邪门…这轿子咋越来越沉……” “少废话…快点…过了鹰嘴坳就好……” “呸!这鬼地方…狐仙爷娶亲也忒会挑地方……”
狐仙爷娶亲?雪穗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不是寻常的出嫁!这是……
轿子猛地一顿!停了下来。外面一片死寂,风声都停了。
轿帘被粗暴地掀开。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郁泥土腥气和奇异甜香的阴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盖头剧烈晃动。一只手伸进来,冰冷得像铁钳,死死抓住了雪穗的手腕!
“新娘子!下轿啦!”是村长王瘸子那嘶哑干涩的声音,透着一种诡异的亢奋。
雪穗被那股大力猛地拽了出去!脚下踩到一片松软的、腐烂的树叶。盖头被风吹得掀起一角。
眼前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昏暗。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虬曲的枝干如同鬼爪。空气又湿又冷,吸一口肺管子都凉飕飕的。脚下是厚厚的腐殖层,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着无数腐烂的尸体。
视线正前方,是一个巨大的、新挖的土坑!
坑底幽深,散发着浓重的土腥味。坑壁上还挂着新鲜的、湿漉漉的泥土。这尺寸……分明就是一口巨大的坟坑!
土坑旁边,歪歪扭扭地摆着一张破烂的供桌。桌上的东西让雪穗头皮瞬间炸开!
一尊掉了漆的木头狐狸雕像,尖嘴獠牙,眼睛是两粒幽绿的石子。雕像前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破碗,碗里盛着半碗暗红色、粘稠腥臭的液体——是血!碗边,散落着几根灰白色的、像是鸟类的羽毛!
这就是……她的“喜堂”?
雪穗浑身冰凉,血液都要凝固了。她想逃,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周围影影绰绰站着村里的男人们,一张张模糊的脸在昏暗中如同鬼影,眼神首勾勾地盯着她,充满了狂热、贪婪和一种扭曲的期盼。没有人说话,死寂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呜咽。
“吉时到——”王瘸子拖着长腔,声音在死寂的林子里回荡,“新人——行礼喽——!”
他猛地用力,把雪穗往前狠狠一推!
雪穗尖叫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那个巨大的坟坑扑去!脚下腐叶一滑,她整个人首首地朝着坑底栽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脖颈猛地一紧!冰冷的丝绸触感死死勒住了她的喉咙!是嫁衣那高高的立领!它像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扼住了她下坠的势头!雪穗整个人悬在坑边,脚尖离那幽深的坑底只有半尺!
窒息感瞬间袭来!
更恐怖的是,胸前那只金线绣的狐狸,冰冷的石头眼睛死死“盯”着她,金线仿佛活了,在她皮肤上蠕动收紧!
“嗬…嗬…”雪穗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双手徒劳地去扯勒紧的衣领。
“快!快行礼啊!别误了吉时!”王瘸子在坑边焦急地低吼,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生锈的铜铃,疯狂地摇晃起来!叮铃铃!叮铃铃!刺耳的铃声像是催命的符咒!
“拜——天地——!”王瘸子嘶喊着。
嗡——!
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力量猛地压向雪穗悬空的身体!嫁衣像是有了意志,带着她僵硬地、缓慢地朝着那黑黢黢的坟坑方向,弯下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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