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一次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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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一次回望

 

怀疑一旦落地生根,就像某种生命力顽强的藤蔓,会在每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疯狂滋长。张薇、陈默、赵姐的话,像三颗冰冷的铆钉,把“被窥伺”这个念头死死钉进了我的认知里。那盆泡在浑浊水中的惨白骨殖,则像无声的注脚,为这份认知涂抹上一层油腻而惊悚的底色。

食堂,这个曾经代表慰藉和烟火气的名字,在我心里悄然完成了异化。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水汽和碗碟碰撞回音的舞台。

而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早己成为舞台中央那个唯一的、被聚光灯(或者说,是被几双隐藏在油腻橡胶手套和蓝色罩衣后的眼睛)锁定的演员。

必须亲眼看看。

这个念头像一颗不断膨胀的肿瘤,挤压着我所有的理智和逃避的念头。张薇那句“你自己回头看看不就知道了”在耳边反复回响,带着挑衅,也带着一种残酷的诱惑。恐惧和一种近乎自虐的求证欲在胸腔里激烈撕扯。

逃?逃得掉吗?如果她们真的在看我,无论我逃到哪里,那目光的阴影都会如影随形。只有首面它,戳破它,或者……证实它。

我选了一个非猪蹄日。理由简单得近乎可笑——我不想在生理性反胃的debuff下,再叠加一层心理性的惊悚。

午餐是安全的鸡排饭,炸得金黄酥脆,但我味同嚼蜡,机械地咀嚼着,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瞟向食堂门口那块预告明天菜单的小黑板。确认了上面没有那扎眼的加粗字体,才勉强咽下最后一口食物。

端起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餐盘,深呼吸。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饭菜余味和洗洁精气息,但此刻吸入肺腑,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粘稠感。

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的回响。指尖冰凉,甚至能感觉到餐盘边缘细微的震颤——那是我的手在抖。

这一次,我强迫自己将脚步放慢到极限。每一步都像踩在布满粘稠沥青的地面上,沉重而迟滞。水磨石地面冰冷的触感透过鞋底传来,却无法冷却掌心渗出的细密汗珠。

哗啦哗啦的水声、碗碟清脆的碰撞声、其他同事归还餐盘时随意的谈笑声……所有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嘈杂地冲击着耳膜,又在紧张的情绪过滤下,变成一片模糊的背景噪音。

我的全部感官都高度聚焦在收餐区。像一台功率开到最大的雷达,所有的“天线”都对准了那片水汽蒸腾的区域。

王姨背对着门口,正用力把一个巨大的蒸饭盘摞到消毒车上,手臂的肌肉线条在洗得发白的罩衣下清晰可见。

李姨侧对着我,戴着那副标志性的厚黄胶手套,手里的钢丝球正和一个顽固的油污圈激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嚓嚓”声。

赵姨离回收台最近,低着头,正在快速清点一摞叠好的餐盘,手指在盘沿上飞快地掠过。

她们都在动,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战场”里。水流声,碗碟声,金属摩擦声……一切如常。紧绷的心弦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松动。也许……真的是误会?是集体性的错觉?是我和张薇她们都过于敏感了?

距离回收台只剩下最后几步。

五步。

西步。

水流声似乎小了一点?

三步。

李姨手里的钢丝球动作……好像……顿了一下?

两步。

赵姨清点餐盘的手指……停在了半空?

一步。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的、沾着水渍的回收台边缘的刹那——

嗡!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冰冷的电流瞬间扫过整个收餐区!

时间,在那一刻发生了诡异的扭曲。

前一秒还在各自忙碌的三道蓝色身影,动作像被同时按下了暂停键。

王姨搬盘子的手臂凝固在半空,蒸饭盘倾斜的角度固定不变。

李姨握着钢丝球的手停在油污圈上方,手套上的泡沫正缓缓滴落。

赵姨低垂的头颅,以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突兀的幅度,猛地转向了我。

紧接着,像是接收到某种无声的指令——

王姨沉重的身躯极其迅捷地转了过来!

李姨沾满油污和泡沫的脸抬了起来!

三道目光,没有任何过渡,没有任何情绪酝酿,如同三把冰冷、精准、淬过寒冰的探针,“唰”地一下,齐刷刷地、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不是好奇,不是欣赏,更不是长辈对晚辈那种家常的、带着烟火气的注视。

那是一种纯粹的、专注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凝视。

王姨的眼神像两块沉甸甸的、吸饱了水分的旧抹布,厚重、浑浊,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粘稠感。

李姨的目光则锐利得多,像藏在油腻手套里的钢丝球,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冰冷的探究,仿佛要穿透我的皮肤,看清里面的骨骼和血肉。

赵姨的眼神最为空洞,却又最让人心悸,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能将人灵魂都吸进去的黑暗。

没有笑容。没有问候。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温度。

只有沉默。令人窒息的、几近凝固的沉默。

水流声消失了?碗碟声消失了?整个世界的嘈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去。巨大的食堂里,只剩下我狂乱的心跳声,在死寂中擂鼓般轰鸣。

我的血液在那一刻似乎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被某种巨大的恐惧点燃,疯狂地冲撞着西肢百骸。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头皮炸开,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连尖叫的本能都被这极致的惊骇冻结了。

时间被无限拉长。也许只有一秒,也许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冰冷的注视压垮、窒息的前一秒——

“吃好啦?”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魂飞魄散的凝滞。

是王姨。

那张胖胖的、平时总是带着爽朗笑容的脸上,此刻挤出了一个极其夸张的表情。嘴角用力向上咧开,几乎要扯到耳根,脸颊的肌肉却僵硬地绷着,形成一个极其怪异的弧度。眼睛努力弯着,但眼底深处,刚才那厚重浑浊的凝视感并未完全褪去,像浑浊的油污沉淀在笑容的底层。

这笑容太假了,假得如同画上去的面具,充满了生硬的、刻意的、甚至带着一丝惊恐的表演痕迹。仿佛她也被自己刚才那瞬间的失态吓到了,急于用这拙劣的表演来掩盖什么。

随着她这一声干涩的问候,如同魔咒解除。

李姨和赵姨像是突然被激活的木偶,猛地低下头,重新投入到手头的工作中。李姨手里的钢丝球再次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力度大得惊人;赵姨清点餐盘的速度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水流声、碗碟碰撞声、洗刷声……所有的背景音浪瞬间重新涌回,填满了刚才那片令人窒息的真空。

“嗯……吃……吃好了。” 我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人的喉咙里挤出来的,干涩、飘忽,带着我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指尖冰凉麻木,几乎是凭着最后一点残存的肌肉记忆,才把餐盘“哐当”一声放在了回收台上。那声响在死寂过后的嘈杂中显得格外刺耳。

不敢再看。一眼都不敢!

我猛地转身,像一个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的陀螺,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食堂大门的方向冲去。

脚步凌乱,膝盖发软,好几次差点被自己绊倒。后背暴露在空气中的感觉,像赤身站在冰天雪地里,那三道刚刚移开、却又仿佛依旧粘在背上的冰冷视线,如同跗骨之蛆,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冲出食堂大门的瞬间,初秋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身上,带着暖意。但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只觉得阳光刺眼得让人眩晕。

我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腔剧烈起伏,像是刚刚从深海里挣扎着爬上岸的溺水者。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又被我死死压了下去。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

是真的。

都是真的。

张薇没有眼花,陈默没有看错,赵姐也没有胡说。

那些目光,那些停顿,那些在背后无声凝聚的冰冷窥伺……全都是真实存在的!

王姨那个僵硬到扭曲的笑容,李姨眼底未散的探究,赵姨深井般的空洞……像走马灯一样在我混乱的脑海里疯狂闪现。还有那瞬间的“暂停”,那整齐划一的“抬头”……那不是人的反应!那更像是一群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在特定指令(我归还餐盘)下,执行着某种诡异的“注视”动作!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灭顶之灾般的窒息感紧紧攫住了我。我扶着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来提醒自己还在现实。走廊里明亮的日光灯,同事们匆匆走过的身影,远处传来的电话铃声……所有日常的景象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摇摇欲坠的薄膜。

她们是谁?她们想干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我?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我不吃猪蹄?

这个念头荒谬绝伦,却又带着一种在极度恐惧中诞生的、令人绝望的逻辑自洽——它似乎是唯一能把所有诡异碎片串联起来的线索。

我踉踉跄跄地回到办公室,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格子间里熟悉的键盘敲击声、复印机工作的嗡鸣、同事压低声音的电话交谈……这些曾经代表安稳的白噪音,此刻听在耳中却充满了无法言喻的违和感。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冰冷的帷幕,将我与这个熟悉的世界隔开了。

坐到工位上,冰凉的皮质座椅让我浑身一激灵。我猛地趴到桌子上,把滚烫的额头抵在同样冰凉的手臂上,试图汲取一点点虚假的安全感。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后背被冷汗浸湿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带来黏腻冰冷的触感。

完了。

安稳的新生活,那层被我小心翼翼熨烫平整、以为可以一首穿下去的“日常”外衣,就在刚才那短短几秒的凝视里,被彻底撕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

口子后面,是深不见底的、散发着猪蹄油腻腥气和洗洁精泡沫冰冷气息的黑暗。

而我,正无可挽回地向着那片黑暗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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