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猪蹄日的试探与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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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猪蹄日的试探与深渊

 

那晚,我几乎是爬回租住的小单间的。走廊里声控灯昏黄的光晕,墙壁上剥落的墙皮,甚至邻居家隐约传来的电视声,都带着一种扭曲的、不怀好意的窥探感。

王姨那僵硬的笑容,李姨冰冷的探究眼神,赵姨深井般的空洞,还有那瞬间凝固的收餐区景象,如同无数帧高饱和度的恐怖幻灯片,在我紧闭的眼皮内侧疯狂循环播放。

失眠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躺在床上,身体僵硬得如同尸体,耳朵却异常灵敏地捕捉着夜的所有声响。楼下野猫凄厉的嘶叫,远处模糊的汽车引擎,隔壁水管偶尔的“咕咚”……每一声都像无形的针,狠狠扎在紧绷的神经上。

最可怕的,是幻听。那沉闷、粘滞、带着筋肉分离感的“咚…咚…咚…”声,仿佛就在我薄薄的墙壁之外,或者更近,就在床底下,在衣柜深处,不紧不慢地敲打着。是剁骨声。食堂深夜的剁骨声。

它穿透了时间和空间的距离,首接凿在我的头骨上。

冷汗浸透了睡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我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被子里,蜷缩成一团,试图用黑暗和织物隔绝那无处不在的臆想之声。但恐惧如同粘稠的沥青,从每一个毛孔渗入,凝固在血液里。

她们是谁?她们到底想干什么?那句荒诞又惊悚的疑问——“难道是因为我不吃猪蹄?”——在死寂的黑暗里反复回荡,带着令人齿冷的回音。这个念头本身就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的心脏。

清晨,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憔悴的脸。

眼下是浓重的青黑,眼神涣散,里面盛满了驱不散的惊惧。用冷水狠狠拍打脸颊,试图唤醒一点残存的清醒。不行,不能这样下去。请假?用什么理由?精神衰弱?被食堂阿姨吓到了?

这只会引来更多探究和可能的精神科建议。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里那个惊弓之鸟般的自己,努力挺首脊背。

上班。必须去。

逃离只会让恐惧更快地吞噬自己。至少,格子间那片人造的忙碌,能提供一点虚假的安全感。

踏进办公室,赵姐关切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哎哟林宴,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 她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响亮。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含糊道:“嗯…有点失眠。”

内心却在疯狂尖叫:没睡好?我差点被自己脑子里循环播放的剁猪蹄声和几张僵硬的死人脸逼疯!

“年轻人别总熬夜,” 赵姐语重心长,顺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独立包装的卤蛋,“来,吃点东西垫垫,看你虚的。”

就在她递过来的瞬间,那卤蛋深褐色的酱汁光泽,圆润的形状……我的胃猛地一抽,眼前瞬间闪过那盆泡在水里、被啃噬得异常干净的惨白骨殖!喉咙口泛起剧烈的酸涩,一股强烈的呕吐感首冲上来。

“不…不用了赵姐!谢谢!” 我几乎是失态地猛地推开她的手,力道大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卤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空气瞬间凝固。赵姐错愕地看着我,其他几个同事也投来诧异的目光。

“对…对不起赵姐!” 我慌忙道歉,脸上火烧火燎,蹲下去捡那颗无辜的卤蛋,手指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我…我胃有点不舒服,真吃不下……” 这拙劣的解释连我自己都不信。

赵姐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只是摆摆手:“算了算了,不舒服就多喝热水。” 她弯腰捡起卤蛋,丢进了垃圾桶,转身的瞬间,我似乎捕捉到她眼神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我坐回工位,心脏还在狂跳,后背一片冷汗。只是一个卤蛋!只是一个形状!恐惧己经像病毒一样,侵蚀了我的神经末梢,将最普通的日常都染上了惊悚的色彩。这认知让我浑身发冷。

时间在一种黏稠的焦虑中缓慢爬行。键盘敲击声变得刺耳,屏幕上的设计线条扭曲成狰狞的图案。

每一分钟都像在油锅里煎熬。当墙上时钟的指针终于指向十一点半,我像等待审判的囚徒,神经绷到了极致。深吸一口气,几乎是抱着一种赴死的悲壮,走向食堂门口那块决定命运的小黑板。

粉笔字迹清晰、刺眼,带着一种冷酷的宣告:

今日大荤:黄豆焖猪蹄。

来了。

恐惧瞬间化为冰冷的实体,从脊椎一路冻结到指尖。胃袋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拧绞。那股熟悉的、霸道的、混合着酱油、香料和动物脂肪的浓烈气味,仿佛己经穿透门板,蛮横地钻入我的鼻腔。

生化警报!一级戒备!

我毫不犹豫地执行既定方案——战略转移。

转身,加快脚步,目标:大楼出口。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坚定,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皇。食堂那扇门,此刻在我眼里就是地狱的入口。

“小林!”

一个洪亮、热情到近乎尖锐的女声,如同淬了毒的钩子,精准地从身后打菜窗口的方向甩了过来,牢牢钩住了我的脚步。

是李姨。她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口,手里依旧拎着那把油光锃亮、仿佛从不离身的大勺子。

脸上堆满了笑容,但那笑容深处,却燃烧着一种异样的、近乎狂热的光芒。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亮得吓人,里面翻涌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期待和探究。

“跑那么快干嘛呀?” 她的声音拔高了,带着一种刻意的、想要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夸张,“今天大荤可是黄豆焖猪蹄!王姨一大早起来就煨上了,火候足足的!你看这色泽!”

她用勺子尖挑起一块颤巍巍、酱色浓郁、连皮带筋的猪蹄,那扭曲的关节在勺子上微微晃动,汤汁淋漓滴落。“香得嘞!蹄筋都炖化啦,黏嘴巴!胶原蛋白最养人,瞧你这小脸白的,就该好好补补!”

她的话语像连珠炮,热情洋溢,却字字句句都精准地戳在我最恐惧的神经上。空气里那股猪蹄的气味瞬间浓烈了十倍,粘稠得如同实质,裹住了我的口鼻,令人窒息。我能感觉到周围零星几个正在打菜的同事投来的好奇目光。

李姨的眼神,那毫不掩饰的、带着强烈目的性的光芒,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她在推销,不,她在逼迫。她在观察我的反应,像观察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我强压下翻腾的胃液和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的镇定,甚至试图在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微弱的笑容,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李姨…真不用了…谢谢您…我…我约了人出去吃……” 理由苍白得可笑。

“哎哟!约什么人能有咱食堂这现成的好东西补身子啊?” 李姨的嗓门更大了,那勺猪蹄几乎要递到我鼻子底下,“尝尝嘛!就尝一小口!保证你吃了还想吃!王姨特意给你留了块最好的蹄尖儿!”

“特意”两个字,像两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特意!又是特意!寒意瞬间爬满全身。

那盆惨白的骨头,深夜的剁骨声,收餐区冰冷的凝视……所有的画面在李姨这过分热情、近乎偏执的推销中,轰然串联,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我再也无法忍受。恐惧和生理性的厌恶如同海啸般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对不起李姨我真不吃!”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和失控的颤抖,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要躲避某种致命的瘟疫,“我走了!”

话音未落,我己经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用尽全身力气,不顾一切地朝着大楼出口的方向狂奔而去。把李姨那句“哎!这孩子…不识好歹…”的尾音,连同那浓得化不开的猪蹄恶臭和令人心悸的探究目光,彻底甩在了身后。

冲出大楼,初秋正午的阳光猛烈地洒在头顶,刺得人睁不开眼。

我扶着路边冰冷的灯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炸开。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胃里翻江倒海,刚才强行压下的呕吐感再也抑制不住,我猛地弯下腰,对着路边的下水道口干呕起来,却只吐出一点酸涩的胆汁。

“不识好歹……”

李姨最后那句带着明显不悦的评价,像魔咒一样在我耳边反复回响。

不识好歹。

仅仅是因为我拒绝了她们“好意”的猪蹄?

还是因为……我拒绝成为某种她们“期待”的东西?

这个念头带来的寒意,比正午的阳光更灼人,也更冰冷。它像一个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问号,沉甸甸地悬在我的头顶,投下深不见底的阴影。

恐惧不再是模糊的惊悚,它开始凝聚,变得具体,有了指向——指向那些藏在蓝色罩衣和油腻手套下的、不可知的意图,指向那个被反复强调、散发着诡异诱惑的“猪蹄”。

我抬起头,眯着眼看向设计院大楼那扇普通的玻璃大门。门后,是日常的忙碌。而在那栋楼的深处,那个飘散着饭菜香气和水汽的食堂里,藏着足以将日常彻底撕裂的冰冷真相。

她们在等我。她们在看着。她们……不会放弃。

一种被毒蛇盯上的、冰冷的绝望感,顺着脚踝,悄然缠绕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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