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备车，进宫！”阿芷才不理她抱怨，风风火火地吩咐，杨采采每迈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动作大点就把这身娇贵的衣裳撑开线，心里暗骂长安人脑子都被门夹了，这自虐的玩意儿也能叫美？
阿芷自己也飞快换了身利落的湖蓝色襦裙，乌发上斜簪一支蝴蝶金钗，转头却给杨采采插上一支累丝嵌珍珠的并蒂莲发簪，杨采采尚带婴儿肥的圆润面庞旁，盯着镜中娇憨模样，气得首撇嘴。
“戴着。”阿芷噗嗤一笑，捏了捏她的脸：“像个粉团子捏的福娃娃，正合适你”。
杨采采心里咆哮：老娘十八了，最烦被当小孩，可束胸带勒得她胳膊都抬不利索，只能干瞪眼，阿芷笑着，半拖半拽把她弄出了门。
一辆楠木车身漆绛紫马车己候着，阿芷把还在研究车辕雕花的杨采采一把推上车。
“别土包子似的看东看西，坐稳了，走。”
车轱辘转动，快到那巍峨刺眼的朱红宫墙时，阿芷喊了停。
“下车。”
“这儿？离宫门还远着呢。”杨采采疑惑。
“没爵位在身，走不了正儿八经的丹凤门。”阿芷压低声音：“我跟皇后娘娘身边管事的递了话，有人来接你，记着，少说多看。”
“你呢？”
“我难道是来陪你玩的？我得去永嘉公主殿下那儿当值，”阿芷掏出随身的小靶镜，飞快地整理鬓角，又顺手拍掉杨采采裙角沾上的一点浮尘。
看着杨采采被那身衣裳勒得小脸发红，她晨光下的脸上掠过忧色：“你呀，看着温吞，性子其实毛躁，进了里面千万稳着点，一步都错不得。”
“知道了，啰嗦，当我是三岁孩子？”杨采采不满。
“可不就是个没经过事的毛丫头。”阿芷说得理所当然。
她伸手替杨采采正了正有些歪的发簪，指尖有点凉：“万事……小心。”那堵高耸的、仿佛用血染就的宫墙压得人喘不过气，杨采采知道，这墙里死过的人骨头能堆成山。
一个穿着深青色服色、面容端肃的老太监己等在一道不起眼的侧掖门口，她眼皮一撩，刀子似的目光在杨采采身上刮了一遍。
“王芷小娘子，老奴奉皇后的娘娘意思在此等候。”她公事公办地对阿芷说。
“有劳福公公。”阿芷应了一声，飞快地对杨采采使了个自求多福的眼色，身影便灵活地闪进了马车内，朝着永嘉公主府去。
“杨采采，普阳县公嫡长女？”福公公转向杨采采，声音平板无波。
“是。”
“皇后娘娘虽点了头，小娘子可有身份文牒，家族信物？”他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
杨采采默默递上那块玉佩，福公公接过玉佩，指尖在玉佩上细细，尤其在那不易察觉的家族暗记处停顿片刻。
他脸上那层公事公办的冰霜肉眼可见地融化了一丝，甚至带上点极淡的、近乎恭敬的神色。
“确是普阳县公信物，县公清廉，老奴亦有耳闻，小娘子请随老奴来。”他侧身虚引，步子迈得又快又稳。
杨采采不敢怠慢，咬牙跟上，脚下放得极轻踏进这道门，每一步都是考验。
福公公福子领着她七拐八绕，穿过几重宫院，来到一处还算齐整的偏殿，江霖舟所居的宫苑位置之偏僻，远得让杨采采双腿发软，胸口更加挤得慌，额角渗出细汗。
她暗骂自己这身子骨太虚，得练。
那地方吾零零地挨着禁苑茂密的林子，高大的树冠遮天蔽日，即便是在清晨，也透着一股子驱不散的阴冷湿气。
宫苑的朱漆有些剥落，廊下空荡当值的宫人稀稀拉拉，个个垂着头，脚步放得极轻，整个院子死气沉沉，像口巨大的棺材。
“这里……当值的人这么少？”杨采采忍不住低声问。
“清晨洒扫时还算多的。”福公公答得含糊其辞，脚步不停。
杨采采蹙眉，福公公瞥了她一眼，左右看看无人，才压得极低的声音像怕惊动什么似的：
“福安公主殿下……咳……性子是出了名的……难伺候，晨起梳洗时人多些，待殿下醒了，除了近身服侍的那两三位，旁的都躲远点，免得触了霉头。”他话里透着心有余悸。
杨采采扯了扯嘴角，没说话，越靠近那紧闭的寝殿门，她后背的冷汗就越多，里衣都贴在了皮肤上，黏腻冰凉。
怕。
她是真怕。
怕那个名字，江霖舟。
怕那个端坐九重、一句话就能让她阿爷锒铛入狱、让阿兄血溅三尺、让杨氏一族尸骨无存的活阎王，恨意和恐惧缠绕着她的心脏。
杨采采，普阳县公府嫡长女，生平最大优点就是怂且谨慎。皇宫？那地方比长安西市最凶的斗鸡场还让她肝儿颤。可眼下，她正杵在一扇雕花木门前，深呼吸？不，是硬生生把涌到嗓子眼的心跳给摁了回去。
“没死透呢，”她给自己打气，“还能扑腾！”
门外，福公公低着嗓子：“福安公主殿下，老奴把娘娘给您挑的伴读给带来了。”
里头屁声没有，福公公脸皮厚，当是默许了，手就搭上了冰凉的门环。
咔哒。
门轴轻响，殿门开了一条缝，就这一眼，脑子里那点对皇宫的敬畏、对未来的恐惧，瞬间被一股更强烈的冲击给拍飞了。
精致的五官，晃得人眼晕。
她发髻上的首饰，比其他公主朴素许多，身上一袭齐胸襦裙，虽是假扮公主却意外地衬得她气质出众。
雪白的肌肤如同刚剥壳的鸡蛋，眉眼间透着清冷疏离的气质，美得让人移不开眼，还透着股子冷气儿，画里走下来的人，分不清性别。
不，这得是神仙手底下最得意的那件玩意儿，精雕细琢，挑不出一丁点儿毛病，好看是好看，就是……好看得不像个人。
杨采采脑子嗡的一声，啥皇宫规矩，啥前途未卜全忘了，眼珠子就黏在那张脸上拔不下来。
那双眼，算是这张完美脸蛋上唯一能挑刺儿的地方，太利，跟刀子似的，可偏偏那眼珠子是盛夏莲叶尖儿上最嫩的那抹灰，活泛得惊人。
这点子“缺点”，愣是让他更扎眼了。
美？是真美。可美得邪性，美得让你觉得站他旁边都多余，整个天地就他一个活物，杨采采胃里一阵翻腾，下意识捂住了肚子。靠，对着这么个玩意儿犯恶心，怕不是她自个儿有毛病。
电光火石间，她醍醐灌顶。
美个屁，眼前这白皮的美人儿，日后就是能把整个朝堂搅得天翻地覆、杀人不眨眼的那位暴君。
人不可貌相？放屁！这分明就是披着人皮的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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