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爹？她爹提起江霖舟能有好话才怪，全是她现编的。
江霖舟明显愣了一下，微微侧头，脸上难得带了点属于年轻人的懵懂：“普阳县公提过吾？”
杨采采被他这瞬间的人样儿弄得有点恍惚，这疯子也有不凶的时候？
“正是，殿下，家父对您，推崇备至。”她笑得温婉，谎话张嘴就来，眼睛都不带眨的。
江霖舟沉默片刻：“吾不记得见过他。”
“殿下不认识家父，家父却心向殿下。”
“不，吾知道他。”江霖舟的声音带着点古怪：“就是个妙人。”这词儿听着可不像好话。
杨采采全当没听见，疯子说爹是疯子？她认了。
她垂手站着，目光扫过江霖舟的一只手，那手骨节分明，皮肤白得晃眼。
杨采采心里猛地一刺，就是这双手，日后会沾满她普阳家的血？这么干净漂亮的手，天生就该用来干这个？
“你。”
“臣女在。”杨采采声音有点发紧。
“听说你帮过采月？”江霖舟的声音飘过来。
采月？杨采采脑子转了个弯，才想起那个被她间接帮了一把的小侍女，就在前几日公主府的时候。
“不敢居功，”她含糊道：“就是……跟将军府的郑茹子小娘子有点旧怨。”
“那正好。”江霖舟的声音似乎松快了一点点。
“抵了。”
“殿下是说？”
“胡饼钱。”江霖舟的声音平板无波：“一笔勾销。”
抵你个头啊，是你欠老娘胡饼钱，小偷，杨采采心里咆哮，面上诚惶诚恐地低头：“殿下深意，臣女愚钝，但谢殿下恩典。”
江霖舟似乎被她这装傻充愣的劲儿逗乐了，极短地嗤笑了一声。
“横竖你也待不长，吾暂时留着你了。”
留不留，走着瞧，杨采采心里冷笑，面上恭恭敬敬行了大礼退了出去。
门外，福公公那张老脸笑成了菊花：“规矩通透，是个伶俐人，老奴定当在娘娘跟前替你美言几句。”
杨采采心里翻个白眼，面上却感激涕零：“多谢福公公提点。”
她被领到一间小得可怜的屋子，灰扑扑的帐子，硬邦邦的床板，杨采采一屁股坐下，摸出包袱里那块刻着蟠龙的铜腰牌，这就是她伴读身份的凭证了。
她爹？她娘？这会儿怕不是己经在家里跳脚了？杨采采有点烦躁，顺手把藏在包袱底下那本她自己用胶水粘成的小本子，上面写满了疯言疯语，塞进了床铺最深处。
笃笃笃，敲门声又轻又怯。
“谁？”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只穿着青色宫衣的脚探进来。
“采月？”杨采采挑眉。
门外的小侍女采月，看着比上次在公主府见她时齐整了些，手里捧着一套叠好的伴读青碧色衣裙。
“小娘、娘子安好。”采月结结巴巴，低着头不敢看她：“这、这是您的衣裳。”
“进来吧。”杨采采招招手。
采月像只受惊的兔子，蹭着门边挪进来。
“叫我杨采采就行。”杨采采尽量放柔声音。
“奴、奴婢不敢。”采月吓得一哆嗦，放下衣服就想跑。
“采月，”杨采采叫住她：“以后就在一个屋檐下了有事儿说话。”
采月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有畏惧，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怜悯，她匆匆行了个礼：“奴婢就在外院当差，小娘子有事尽管吩咐。”说完，一溜烟跑了。
门关上，屋里又静下来，杨采采拿起那套青碧色衣裙，料子还行绣工也精细，她随手扔在床头，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通往江霖舟寝殿方向的木门。
窗外，长安城的日头明晃晃的，照得人心里发慌，她这伴读的日子，算是开了张了。
前途？呵，明明是一片漆黑还他妈带闪电。
操蛋的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那些投胎投得好的宗室子弟生下来啥都有了，你对他们稍微好那么一丁点，他们就能记着你的好。
可杨采采心里门儿清，对那些不用巴结她的人献殷勤，那好意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屁用没有，因为人家宗室贵胄压根不缺你这点好脸色。
她懒得琢磨这区别，反正比起让采月来讨好她，她拿捏采月的好感容易多了，这世道公不公平，扯淡去吧，老天爷对谁都没公平过。
她杨采采，堂堂大唐普阳县公家的嫡女，上辈子够金贵了吧？结果呢，连暴君的面都没正经怼过一次，就他妈死得不明不白，窝囊透顶。
死得那么惨，这辈子她脑子里就剩一个念头：活明白了，看清楚了，该低头就低头，该利用就利用，半点不带犹豫的。
采月？她知道这丫头片子未来有多惨，与其干看着这傻丫头啥也不知道地往火坑里跳，不如趁现在榨干她的价值。
良心？有点过意不去，但管不了那么多了。
上辈子还信什么狗屁过程比结果重要，这辈子她杨采采只认结果，只要能保住她普阳县公府不倒，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短命皇后的悲剧，她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心里转着这些狠毒的念头，她抖开采月递过来的伴读常服，料子是好料子，玄色的锦缎滑不留手，就袖口和领子滚了圈素白纱边，跟江霖舟那暴君的气质挺配。
她刚想换上，采月却在外头首接把门推开了。
“明儿再穿，”采月压低声音：“殿下正找你呢。”
啧，麻烦！
杨采采扯了扯身上紧绷绷的襦裙，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这破衣服穿着干活是真难受，但江霖舟点名，她敢不去？
像她这种伴读，还有那些伺候人的宫女，平时都窝在自己主子宫里待命。
她的住所与江霖舟的寝殿，一东一西横亘宫墙两端，拼尽全力跑，也得喘上好几刻粗气，才能从一头奔至另一头。
大唐宫里规矩大得很，不跑？那是想挨板子。
“殿下，臣女杨采采奉召。”她站在门外，规规矩矩喊了一嗓子。
里头死寂。
跟刚才一样，连个屁响都没有，她回头看采月，采月使眼色让她进，杨采采吸了口气，推开了那扇沉甸甸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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