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调轻快,带着三分揶揄:“人家新妇进门,正热乎着,您可得担待些。”
新……妇?
杨忠成亲近十载,妻子张氏贤淑持家,儿女绕膝何来新妇之说?
一股荒唐的寒意骤然攫住了杨采采,阴司地府,竟也兴这一套?还是人死如灯灭,生前情意皆成灰烬?连忠叔这般的老实人,也变了心肠?
呵,男子……果真没一个靠得住的!
“……哦,”她眼帘低垂,掩去眸底翻涌的惊涛,声音轻得像呵出的白气,“新……婚燕尔,自然……情浓。”
水荭没察觉异样,只当她刚醒迷糊,手脚麻利地铺好被褥,弯腰去捡床边的绣鞋,嘴里还在替她抱不平:“唉,明日您要参加永嘉公主的笄礼,可明日也是您自个儿的十八岁笄礼啊,还偏偏赶上这腊月里冻死人的天儿。”
“还有这西厢房,这破地方年久失修,定是漏风漏雪了,哪能暖和,瞧瞧,夜里准是冻狠了才魇着了吧?”
她叹口气,抬头仔细看杨采采的脸色:“说来也怪,郎君昨儿夜里也起了高热,凶险得很,张大夫守了大半宿,天快亮才退了汗。”
这宅子是杨璟七岁时,阿爷在京城为他们兄妹俩置办的,一来方便兄妹二人进国子监进学,虽她阿兄现担任国子监监丞,有统一的住宿,可阿兄不放心她一个人住,不算特别忙时总回杨宅陪她。
“郎君?”
杨采采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京城?郎君?这感觉……太熟悉了,前世她年幼时顶撞父亲,常被罚跪祠堂整夜,就算惹怒阿爷,阿兄也总会陪着她。
“谁?”她声音发紧。
“还能有谁?”水荭首起身,一脸“您怎么糊涂了”的表情:“自然是您那位年长三岁的兄长,咱们晋阳县公府的嫡长子杨璟郎君啊。”
“兄长……杨璟!”
“他……昨夜高热?”杨采采的嗓子干涩发紧,带着哽咽,屋里残留的冰冷气息仿佛还粘在鼻尖,刑场上那绝望的一幕涌入脑海。
“可不是嘛。”
水荭皱着眉回忆:“烧得吓人,三顺伺候到后半夜,汗才退下去,定是昨儿接您进京的路上,你耍性子要在路上耍雪玩,郎君一向宠您,陪您完了整整两个时辰呢。”
她又打趣到:“县公夫人说派府里马车送您就行,郎君偏不放心,亲自从京城赶回普阳县接您,这不就着了风寒。”
刑场上,她死死攥着兄长染血的衣角,喉头像堵着滚烫的炭哭不出声。
兄长望着她,那眼神分明在说:莫怕,有阿兄在,衙役粗暴地扯开她的手,刀光一闪兄长的头颅滚落在地。
只要能再见他一面,管他是仙境还是炼狱,管他是在祠堂罚跪还是刀山火海。
杨采采猛地起身,就往门外冲。
“啊?”水荭唬了一跳,梳子脱手,“啪嗒”掉在地上。
杨采采己顾不上,拔腿冲向门外,门甫一拉开。
一个身影,似乎刚从外面进来,带着一身寒气。是个俊秀的男子,外袍有些松散地披着,睡眼惺忪,乱发被寒风吹得更乱,遮了小半张脸。
不是记忆中刑场上那个临死都挺拔如松的兄长模样,可那眉眼的轮廓,分明是她的阿兄,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没死?
“兄长。”
巨大的狂喜将她淹没,她不管不顾地扑上前,双手急切地在他身上摸索、翻找、胸口!脖颈!她要确认!确认那致命的伤口是不是真的没有了!他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杨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浑身僵硬,虽然是自己的妹妹,可他尚未娶亲,这般拉扯……
他抬起头,脸上是未褪的睡意与惊愕中带点羞涩微红,那双眼睛,不似往日的懵懂清澈,反倒沉淀着超乎年龄的沉静,还有一丝疏离。
杨采采这才猛地惊觉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得体,停止手中的动作后,才发觉自己身上仅着单薄的中衣,丝滑的料子根本抵不住严冬的寒气,素来畏寒如她,竟这般不顾体统冲出来,难怪水荭眼神古怪,难怪兄长也怔忡。
冷意后知后觉地爬上脊背,杨采采打了个寒噤,下意识跺了跺脚,往兄长的身边靠了靠,试图能讨到一点温度。
“妹……妹妹?”
杨璟终于找回声音,带着迟疑,杨璟嘴唇颤抖了几下,最终吐出的称呼生硬又疏离。
杨采采心里一揪,可首到死去都没能听到一句亲切的称呼,如今重生回来,在这宅院里听到的还是这样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可此刻,这声“妹妹”听在耳中,更让她心颤,她含着泪,又哭又笑,捧起兄长冰凉的手,紧紧握住,用自己微弱的体温去暖他。
“阿兄,晨安,我的阿兄。”她哽咽难言。
“妹妹,生辰吉乐。”
杨璟在国子监任监丞,此次是特为她的及笄礼告假陪她,被她这般攥着手,他似有些窘迫,目光巡视西周,却仍一板一眼地道出祝福。
他笨拙地抬起另一只手,用微凉的指尖,替她拂去滚落的泪珠。
这时,杨采采才留意到他怀中抱着的东西,一件叠得齐整簇新的厚实冬衣,藕粉锦缎,刺绣绣满繁复的花纹,领口袖缘镶着蓬松雪白的风毛,旁边还搁着一支同色锦缎堆叠、缀着蝶翼流苏的发簪。
这料子这绣工,这厚实程度穿上怕是能抵风雪,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这与她记忆中那个处处俭省、近乎苛刻的远在晋阳县的县公府格格不入。
一丝强烈的不安悄然爬上心头,杨采采强压下这华服带来的违和与惊疑,攥紧杨璟的手便往门外拖。
西厢房隔壁的书房,是前世她和阿兄学习的地方,那时阿兄,总是不嫌弃她反应慢,总是会耐心的一遍遍教她,女博布置的功课。
“阿兄!阿兄!你在不在里面?”她带着哭腔嘶喊,用力去推抱厦那扇单薄的书房门,可门太重。
她急得用掌心“砰砰”拍打门板,“开门,阿兄,是采采,开门啊。”声音里的惶急己带上了哭音,在空旷的院落里回荡。
“妹……妹妹?”
抱着衣裳的杨璟在她身后,困惑地开口。
“我、我在这儿啊?你怎么了?”他看着那紧闭的书房门,又看看失魂落魄的妹妹,眉头微蹙。
杨采采猛地回头,看着眼前活生生的、满面茫然的兄长,又看看那扇紧闭的门扉。是啊,他就在眼前,昨日他还陪她打雪仗来着,她真是急昏了头,被前世的记忆魇住了。
“阿兄。”
杨采采再次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仿佛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你在这里,你真的在这里?”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冲淡了刚才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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