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
杨璟被她抓得有点疼，脸皱了起来，但看杨采采情绪激动，眼里又满是泪水，他抿了抿唇没挣脱，只是又小声问了一遍：“你到底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水荭紧跟着追出来，手里攥着杨采采的暖袄，满脸急色：“我的小祖宗！快披上！冻着了可怎么得了！”她一边把袄子往杨采采身上裹，一边半推地把人往屋里带，“从醒过来就不对劲，尽念叨什么奈何桥、阴曹地府的胡话。”
杨采采被按回椅子里，反驳的话冲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能再说那些吓人的话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还是有些发紧：“这是……哪里？”
“哎哟，睡糊涂了不成？”水荭给她系袄带的手顿了顿，担忧地看她，“杨宅啊！县公夫人在京城给你们姐弟俩置办的宅子，您还没睡醒呢。”
京城……杨宅……
这几个词像锤子砸在杨采采心上，她怎么会忘了？几个月前。
不，是在她死前的那段记忆里，阿爷和阿娘被流放的那天，普阳县公府被一场莫名的大火烧成了焦黑的废墟，那冲天火光和刺鼻的焦糊味，是她亲眼所见，刻骨铭心。
可这里这熟悉的、带着陈旧气息的杨宅，这里的确是在京城杨宅，她用手按住狂跳的心口，再次飞快地扫视房间。
没错，她知道这个房间，这是她十八岁前住的地方，参加完永嘉公主的笄礼后，她便回普阳县公府同父母常住。
“水荭。”
杨采采的声音有些发飘，带着自己都害怕的颤抖，“今天……不，水荭，我现在……到底几岁了？”
“哎哟，我的小娘子，难道是太高兴了，一时昏了头不成？”水荭被她苍白的脸色吓到了，停下给她系袄子带子的手，担忧地看着她。
“过了明日，您就满十八岁了。”
“十……十八岁？”
杨采采僵在原地，浑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一动也不能动。
不可能！
十八岁？她记得分明是死在二十二岁的夏天。
这里怎么可能是京城的杨宅，她明明在普阳县公府同她阿爷阿娘住，她亲眼目睹阿爷、阿娘他们县公府上上下下所有人被官兵赶出府，流放灵骨塔，而她看着县公府被烧为灰烬，然后她被押送到京城同阿兄一同打入死牢。
看着水荭受惊担忧的眼神，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耸耸肩，试图掩饰：“我……我都长大了嘛。”
“是啊。”
“咱的小娘子，是真的长大了。”这笑容，比杨采采记忆中她当时的反应，显得更加委屈和勉强。
杨采采心里猛地一酸，前世她也是这样的表情，水荭比她大十几岁，出生后就一首是水荭贴身照顾，只是当时她不懂，现在懂了却更难受。
杨采采被水荭这不自然的强笑刺得心疼，忍不住又朝她跑过去，张开双臂：
“水荭，抱抱我。”
“啊？又怎么了？”水荭一愣。
“冷……水荭抱抱我就不冷了。”杨采采把头埋在她温暖的怀里，声音闷闷的。
“哎……是不是真魇着了？”水荭心疼地搂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扶着她走回闺房。
坐到化妆台前，望着镜子中自己稚嫩的脸，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深入骨髓的痛楚猛地冲垮了杨采采。
眼前这活生生的、温暖的、唠叨着家常的水荭，这个占据她生命的大部分的时光的人，陪着她一起长大的人。
杨采采再也忍不住，像只受惊的小鸟，用尽全力扑上去，从背后死死抱住了水荭那暖乎乎的腰，脸深深埋进她带着皂角香的蓝棉衣里，滚烫的眼泪一下子就把衣服打湿了。
是真的！暖的！活生生的！
幸好……幸好在这黄泉路上，还有水荭在。
“水荭……”
杨采采把脸埋在她背上，拼命吸着这久违的、让人安心的暖和气儿，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说不出的委屈、想念。
“采采……好想你……真的……好想……”
水荭被杨采采突然抱得一愣，随即那熟悉的、充满包容和疼爱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她放下棉衣，转过身，粗糙却温暖的大手轻轻摸着杨采采的头发和背，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
“哎哟哟，我的小娘子哟！”她语气夸张地宠着，却又特别真心：“怎么越大越像小女娃娃了？瞧这黏糊劲儿，倒像是把岁数活回去了？”
那熟悉的玩笑话，带着亲近之人特有的亲昵，像盆热水，一下子浇化了杨采采心口的冰。
杨采采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她温和的脸，嘴角却使劲往上弯，带着泪花笑了出来，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
“水荭说得对……也许，采采的岁数……真倒回来了。”
水荭被她这话逗乐了，脸上那点强装的委屈也散了，她习惯性地想数落两句：“小娘子越发没个贵女样了”。
可看着杨采采通红的眼睛，终究没舍得推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带着点羞涩回抱了一下，才轻轻拍着她的背松开手。
“好啦好啦，我的小娘子，”水荭的声音彻底软了下来，带着无奈和纵容，她伸手去解杨采采睡了一夜后乱糟糟的头发。
“快坐好，奴婢给你梳头换衣裳，地上凉气重，鞋子也得穿好。”她说着，目光扫向地上的填充棉絮的睡鞋。
“哎呀，水荭。”
杨采采故意拖长了调子，学着水荭刚才的腔调，从镜子里看向身后的人，带着玩味的笑意：“你不是才说我长大了嘛？长大了还不能光脚踩踩地啦？”她的小脚丫在地板上故意蜷了蜷。
“小娘子，洗脸水也备好了，在外间。”
水荭端起认真的脸，眼角的却泄露出笑意，她不由分说地把杨采采按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柳木的梳妆台，黄澄澄的铜镜里映出两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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