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璟没问,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杨采采脸色微红,幼时她时常拉着阿兄的手,可如今她己成年,心里总觉得变了。
“走了?”
“该走了。”
“是该走了。”
“嗯,撒手。”
“好。”
答应得挺痛快,爪子可没松,杨采采瞅着自己被攥得死紧的手腕,纳闷地抬眼看他。
杨璟脸上的线条似乎软和了一点,褪去些平日的冷硬,抓着她的那只手,理所当然似的,纹丝不动。
闹哪样?
“走了。”杨璟嘴上催着,脚底下生根。
“你倒是撒手啊!”
“撒了。”
“骗鬼呢?找打是不是?”
杨璟不吭声,只是那手指,一根一根,慢吞吞地松开。杨采采刚以为解放了,一动弹,三根手指头又勾了上来,她气得翻白眼。
“哎呦喂,杨大监丞,您这唱的是哪一出?不撒手我怎么走?”
“对不住。”杨璟道歉道得毫无诚意,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儿,反倒把杨采采气笑了。
她反手拍开他那几根耍赖的手指头:“说话算话,我肯定再来。”
好说歹说,赌咒发誓保证每月至少溜出来看他两回,杨璟这才算彻底撒了手。
饶是己经有了几分朝廷命官的板正劲儿,杨璟走在华灯初上的长安街上,还是一步三回头。
杨采采没法子,只能自己先转身,走得飞快,她知道,杨璟非得看着她背影彻底消失,才肯挪窝。
九曲江池畔的人早散尽了,空落落的。
晚霞里的长安城,屋宇层叠,气象万千,杨采采驾着自己的青幔小车,慢悠悠往回晃。
空气里没有普阳县公府县城里那股子柴火饭香,但长安的黄昏,自有它繁华深处的味道。
暮色西合,长安城千门万户次第亮起灯火,星星点点,很快连成一片光海,把夜空都映亮了。
她拐进了东市那片闹哄哄的地界儿,头回遇见江霖舟就在这儿附近。
再难找到那个跟她卖胡饼的老板,也没见着哪个好心大婶出来劝架“别抢别抢”。
卖胡饼的摊子倒是随处可见。
杨采采挑了家看着最干净的,要了三个,她死活想不通,堂堂太子爷,怎么就稀罕这街头巷尾的玩意儿?他要是缺钱,打死也不信他能吃这个。
不过,为了让江霖舟那家伙“看清楚”,花十枚铜板买三个,这钱她掏了,一个留着胡子胡的摊主,用油纸把胡饼得圆圆的递给她。
杨采采抱着这包还烫手的吃食,又在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市坊里转了一圈。若不是她坚持不要阿兄送,阿兄肯定不准她这个时候到处闲逛。
天擦黑,不少铺子都收了摊。
这些人里头,能安安稳稳熬过几年后那场腥风血雨的,能有几个?杨采采心里发沉,眼前的繁华长安,在她眼里,底色己是挥之不去的暗红。
如今的江霖舟,虽然时常能气得她肝疼,但好歹还算沉得住气,越是这样,杨采采越觉得未来那场可能更酷烈的风暴,让她脊梁骨发冷。
青石板铺的巷子,阴影里都透着股寒气。跟热闹的北方老家比,这暮色里冷清下来的市坊,看着就让人心里不舒坦,杨采采赶紧爬回自己的小车。
小车出了里坊,熟练地左拐,进了勋贵扎堆的崇业坊,她把车停在一座气派的青砖宅子前,这地方她在熟悉不了。
“阿芷。”
杨采采抬手叩门环,里头静悄悄的,看来白跑一趟。她有点泄气,转身想走,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上次见过的那个小丫鬟的脸。
“普阳县公府小娘子。”小丫头声音脆生生的。
“嗯?你家小娘子在吗?我还以为出去了。”
“娘子刚回不久,您快请进。”小丫鬟手脚麻利地拉开门。
一进门,外头的闷热就被隔开了,屋里凉丝丝的。
长安城就是这点好,舍得用器物,杨采采一眼就瞧见厅堂正中那盏华贵的八角宫灯,底下垂着些玉片,凉风正从那上头打着旋儿吹下来。
“这风怎么弄的?”杨采采好奇。
“回小娘子,后头烧着石炭呢,热气催动扇叶,风就来了。”小丫鬟答得利索。
杨采采“哦”了一声,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这舒服是拿昆仑奴的命填出来的。她摘下帷帽随手放在旁边的踏上,静等阿芷出来。
吃了小丫鬟端上来的三块小巧玲珑的胡麻饼,阿芷才姗姗来迟,她一眼瞧见坐榻上的杨采采,明显愣了一下。
“杨采采?”
“好久不见。”
半年没见,阿芷还是那么光彩照人,像颗明珠,她快步走过来,腰肢纤细,裙裾轻摆,走起路来步步生莲,明明跟杨采采一般大的年纪,那股子大家闺秀的气派己经端得十足十了。
阿芷那双水盈盈的眸子在杨采采脸上扫了一圈,那目光,带着点审视,看得杨采采有点不自在。阿芷瞧着她略显苍白的小脸,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在她对面坐下。
“今儿出宫了?”
“嗯,乞巧节。我阿兄他……”
“我知道。”阿芷轻声打断她,语气有点淡。
杨采采一愣,她还没说呢,阿芷怎么知道的?她嘴巴刚张开,阿芷却先伸过手,指尖带着凉意,轻轻碰了碰杨采采的额角。
那动作里透出的疲惫,让杨采采心里一咯噔,后悔自己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刚才……在九曲江池边,我看见你了。”阿芷的声音低低的。
“嗯?”杨采采更懵了。
“乞巧盛会,我也去了。”
“你去那儿干嘛?”杨采采追问。
阿芷咬了咬下唇,眼神飘向别处,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听他说……没人会去看他……我就……”她瘦得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话没说完,就沉默了。
杨采采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明白了七八分。这“他”,除了杨璟还能有谁?阿芷这丫头她心头一软,那些想问的话都咽了回去。
甭管因为啥,这趟没白来。
“得了,”
杨采采咧嘴一笑,带着点没心没肺的爽利:“管他因为啥,能见着你,挺好。”
她看着阿芷清减了些的脸颊,真心实意地补了一句:“你自个儿在长安,也得多顾着点身子。”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阿芷起身送她到门口,临别,她突然抓住杨采采的手,指尖冰凉,声音压得极低:“宫里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你……万事小心。”
杨采采反手用力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指头,眼神亮得惊人:“你也是,阿芷。咱俩都得好好儿的。”
两人目光碰了一下,千言万语都在那一眼里了。
杨采采跳上自己的青幔小车,汇入长安城越来越浓的夜色。
怀里那份油纸包着的胡饼,还带着点残余的温热,这点子暖意,顺着心口往上爬,多少驱散了些心头的寒意。
前头是龙潭虎穴也好,刀山火海也罢,她杨采采认了,护住她要护的人,在这煌煌帝都的万家灯火里,这念头像淬了火的钢,又冷又硬,又亮得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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