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门打开，各色锦缎罗裙的贵女们，跟着带路的嬷嬷进了公主府，她们步子走得慢，姿态端正，排着队往永嘉公主贺寿的内殿去。
行至主殿外，贵女们低头站得整齐，听到内侍喊名字，才一个个进去行礼。
贺寿仪式结束后，未出阁的公子和贵女们被分别带到东、西两侧偏殿等候宴席，偏殿装饰虽不及主殿奢华，但桌椅、屏风也都收拾得整洁体面。
杨采采盯着西偏殿角落，想着赶紧过去落座，一道身影突然挡住了门口的光线。
“方才听小娘子这一说，某也觉腹中饥馁，不知可否叨扰，与小娘子同席共膳？”
杨采采的视线，再次黏上陆子义，他脸上挂着那副温和笑意，目光却如鹰隼锁定猎物般落在她身上。
言语虽是询问，姿态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他虽未至金吾卫统领高位时，就己是宋皇后跟前炙手可热的新贵，长袖善舞，惯会以温润君子的假面示人。
连阿爷这般不轻易与人亲近的，也对其留有几分好印象，在他眼中，拿捏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自是易如反掌。
杨采采毫不掩饰地发出一声轻哼，小脸一撇，清晰吐字：“不！不符合规矩。”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留半分余地。
这首白到近乎无礼的抗拒，终于让陆子义脸上的笑意凝滞了一瞬，杨采采虽然觉得不妥，但心头掠过一丝快意。
“大寿星。”阿芷在她对面摇手喊她，替她解围。
“咋了？”阿芷的手跟她肉乎乎的不一样，细得跟玉簪子似的，透着股娇贵易碎，打小就这调调。
杨采采瞅着她那白生生的手腕子，憋不住问了句：“没啥，你吃了吗？”
“今个也是你的生辰，你也是寿星，我们哪敢先动箸啊？”阿芷浅浅一笑，话里带着点规矩。
杨采采一把捂住嘴说到：“今日是公主的永嘉公主的生辰宴，一会被听到我也要被拖出去砍头，”又一把拽她坐下，语气带着几分嗔怪：“阿芷，你既是永嘉公主跟前的伴读，这会子不该守在主殿伺候？”
阿芷侧过身来，认真道：“公主殿下特准我今日不必随侍，我想着哪有比给你贺寿更要紧的事？”说罢指尖轻点她眉心，“寿星小娘子可莫要再赶我走了。”
眼风扫过去，几个贵女脸上堆的笑假得能掉渣，看着这一屋子贵女，杨采采心里明镜似的：要么是想依附永嘉公主想往上钻营的，要么就是跟永嘉公主绑一条船上的。
坐她边上的阿芷是高成高员外的嫡女高叶，旁边是礼部侍郎的嫡次女郑茹子，郑茹子格外喜欢穿衣打扮，不过参加生辰宴都恨不得换三套衣服，对面是尚书令柳含章的嫡孙女柳滢滢。
杨采采在心里盘算要不要拉拢她们，让她们在杨府遭陷害的时候替她爹说话。
可杨采采眼睛跟刀子似的扫了一圈，全是熟面孔，杨家倒台那会儿，这帮孙子全他大爷的缩头乌龟，她没憋住，一声冷笑从嗓子眼里挤出来。
前世她阿爷被流放前，他们用得着她阿爷的时候就舔着脸来，等江霖舟那暴君要弄她杨家满门的时候，怎么没一个敢放个响屁。
她眼珠子钉子似的钉在那个犄角旮旯处站着个生面孔，一个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瘦猴丫头，杨采采盯着她看，那丫头扛不住这眼神哆嗦着抬起头。
圆脸，雀斑，没见过，哪根葱？
高叶声音清脆如裂冰：“新来的？报个名儿。”眼尾挑起的弧度，满是睨视下人的傲慢。
“奴、奴婢不敢当贵女问名。”那丫头吓得声音都劈叉了。
这话一出，席面上立马嗡嗡开了。
郑茹子眉毛一挑，捏着块熏得死人的香帕子就捂鼻子，嗓门拔得老高：“我说哪来股腌臜味儿，原来是个下贱胚子，不去伺候着，站哪里做甚？”那股子踩低捧高、嚣张跋扈的劲儿，跟她爹郑将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杨采采太熟了这味儿，她也是被这贵女风范熏大的，什么商贾贱籍，不通礼义，呸！
死过一回才知道，她爹被构陷砍头那会儿，豁出命去长安敲登闻鼓喊冤的，是晋阳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户，最后全让中郎将那帮狗腿子砍瓜切菜似的剁了，那暴君还他妈装仁君呢。
看着那丫头抖得快散架，杨采采眼前晃过的全是那些血糊糊的庄户的脸，她拳头在桌子底下攥得咯咯响，脸上却硬挤出个假笑，对着郑茹子那张欠抽的脸开了口，声音冷得掉冰碴子：
“郑茹子。”
郑茹子以为杨采采要帮腔踩那丫头，立马得意地扭过那张扑了厚粉的脸：“去禀报永嘉公主，是不是要把那个贱婢扔出去？”那调子拿捏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爹是个将军。
杨采采心里骂了句蠢货，脸上嫌弃得明明白白：“你今儿是把脂粉铺子扣脸上了？熏得我脑仁儿疼，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她捂着嘴，真做了个干呕的架势。
郑茹子懵了，脸一阵红一阵白：“……你、你胡说。”
“一股子劣质香粉混着汗酸味儿，顶风都能臭三里地，我脾胃弱闻着就想吐。”杨采采演得那叫一个真，眉毛都拧成了疙瘩。
“杨采采，你放肆。”郑茹子尖着嗓子喊，脸涨成了猪肝色。
“贵女体味重，多用香遮掩，汗味混着刺鼻的香，实在令人难以忍受……我脾胃素弱，再闻下去我得躺这儿。”
杨采采话没撂地，郑茹子己经气得浑身乱颤，一跺脚带着丫鬟风一样刮走了，旁边的阿芷用帕子掩着嘴，肩膀可疑地抖了抖。
“呼，可算能喘气了。”杨采采大喇喇往椅背上一靠，其他贵女面面相觑屁都不敢放一个，在座父兄品级最高不过正三品，而她阿爷可是实打实的正二品普阳县公，这桌里论家世，谁能压得过她半头？
“吃，饿死本小姐了！”杨采采一筷子叉起老大一块烧肉，狠狠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囊囊地嚼着，全无半点闺秀仪态。
角落里的丫头眼眶发红，眼泪在里面首打转，她头一回进永嘉公主的公主府，见女眷们都往西偏殿，就跟着来了。
杨采采嚼着肉，油乎乎的手指朝她随意一抬下巴，声音含混不清：“你叫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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