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公主府外停满马车，今天是永嘉公主行笄礼的日子，受邀的皇亲国戚、官员及其家属都早早来此等候。
车内杨采采望着窗外人来人往，脸上露出少女的好奇与期待，内心却十分清醒，深知皇帝己时日不多，也清楚皇家权力斗争的残酷。
“阿兄，到了。”她轻声提醒身旁闭目休息的杨璟。
杨璟眼中还带着晨起的倦意，但神态温润清朗：“嗯，别急，公主府门还没开，再等等。”说着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青色官袍。
马车停稳后兄妹俩刚下车，大臣们小声交谈，女眷们衣着华丽，所有人时不时看向紧闭的公主府大门。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匹黑色骏马在几名便装随从簇拥下，停在宫门前。马上的人穿着深色便服，身形挺拔，眼神里透着审视和威压。
是他陆子义，这个无显赫背景傍身，却凭着一身狠厉与对皇帝的绝对忠顺，一步步爬上禁军统领高位的鹰犬。
日后，正是此人，罔顾阿爷杨敬天的清白忠首，以莫须有之罪，将阿爷连同记室参军李卫明一并锁拿下狱，连一句申辩都吝于给予。
杨采采袖中的小手骤然紧握成拳，勉强压下那几乎喷薄而出的恨毒，面上却绽出少女最天真无邪的笑靥，脸上只剩少女对大人物的好奇和一点怯意。
陆子义目光如鹰在人群中扫视，目光扫过杨采采兄妹二人时，他停顿了一下，认出杨璟后，又看向他身边的杨采采。
陆子义勒住马，居高临下地说：“杨监丞，”又看向杨采采：“这位是？”
杨璟上前拱手行礼，不卑不亢：“这是舍妹杨采采。”示意妹妹行礼。
杨采采屈膝行礼，声音清甜又带着紧张：“见过陆中郎将。”
陆子义那双看似温润、实则深不见底的眸子微微一眯，他慢条斯理地抚过下颌，唇角噙着一丝探究：“哦？小娘子如何得知，某乃禁军中人？”此问刁钻。
此刻他一身常服，未佩刀剑，与这其他宾客并无二致，一个深闺娇养的小娘子，何以一眼识破？
杨采采心头猛地一跳，暗叫失策，这点微末破绽，落在心思缜密如狐的陆子义眼中足以致命。
她强自镇定，面带少女的娇憨与不谙世事，乌溜溜的杏眼瞪得滚圆：“因为中郎将生得好生威武呀，威武之人，不都是保家卫国的将军、卫士么？”言语间一派理所当然。
这番少女之言似乎取悦了陆子义，他低低笑出声，显然并未将一个黄毛丫头的“眼力”放在心上。
“采采小娘子亦是玉雪玲珑，钟灵毓秀。”
“多谢中郎将这番奉承之词。”杨采采故意扬起小巧的下巴，带出几分被宠坏的娇纵。
杨璟看到妹妹的无礼，好在周围嘈杂，陆子义也没在意，他无奈又宠溺地看了妹妹一眼。
“阿兄，”杨采采拉住杨璟的袖子，撒娇道，“站太久了，腿酸，我想回车里坐会儿，您大人大量，定不会怪罪小女子的吧？”她刻意侧过小脸，避开了陆子义那带着玩味审视的目光。
杨璟察觉到妹妹对陆子义的排斥，虽然不明白原因，但还是对陆子义拱手说：“陆将军，舍妹身体弱，我先陪她回车里休息，失陪了。”
陆子义看了兄妹俩一眼，点点头：“请便。”
杨璟未再多言，只深深看了女儿一眼，知女莫若兄，阿妹对这陆子义近乎本能的排斥与警惕，他己然察觉。以他刚正不阿的性子，若非如此，断不会对一位禁军将领如此简慢。
待行至无人处，杨采采才低声唤道：“阿兄…”
“嗯？”杨璟停下脚步，垂眸看她，目光深沉如古井。
“采采不喜那人。”
她仰起小脸，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阿兄千万要提防此人，采采觉得他气息不善，绝非良善之辈，心中甚是不安。”
杨璟沉默片刻，他自不会因少女一句“不喜”便定人罪状，但阿妹眼中那份真切的忧虑与恐惧，却让他深思了几分。
“阿兄省得。”
得了阿兄这句承诺，杨采采心中巨石稍落。
一位不认识的贵女走过来，听到最后这句，笑着说：“你们兄妹感情真好，真让人羡慕。”
杨采采压下被打断的不悦，向贵女点头示意，她又靠向杨璟，关切地说：“阿兄，可有哪里不适？你眼下又泛青了…定是伏案劳形太过。”
她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阿兄现在投靠有权势的武贤妃，普阳县公府上上下下能不能躲过那场大祸？但她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杨家世代清廉，阿兄、阿爷性情刚正，绝不会为了利益改变原则。
能重生回来的，只有她一个人，老皇帝眼看就要不行了，待江霖舟登基时，他的暴虐迟早会显露，阿爷也会因为正首招来灾祸，她不自觉地攥紧了阿兄的衣角。
“放心，我没事。”杨璟安抚道，又指着不远处一群少女说，“看，王府阿芷她们也来了，你们年纪差不多，去聊聊吧，一会儿进宫也有个伴。”
一群衣着富贵的少女聚在王府马车旁说笑，杨采采走过去，一眼看到王芷，笑着喊道：“阿芷，好久不见。”
穿着鹅黄连珠纹裙子的王芷转过身，嗔怪道：“哪有好久不见？昨天不是才见过？这么大声，你啊，也不怕吵到别人。”
阿芷出身太原王氏，父亲王政是史部侍郎位三品俸禄，为人圆滑，能在皇帝和武贤妃之间周旋，他和阿爷曾是好友，阿兄也很敬重他，但前世为了家族，王政背叛了阿爷。
前世，记得自己涕泪横流，用尽全身力气跪在王府门口，把他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嗓子哭嚎得嘶哑，一遍遍哀求：“求您，求您！看在我和阿芷是多年天窗好友的份上，求您，在圣人面前说句话，我爹是冤枉的，求你了。”
回应她的是王政居高临下、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神，那张平日里笑语晏晏的嘴，轻轻吐出的字眼，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杨采采的心窝：
“你和你爹都是蠢货。”
今生杨采采也做不回从前那个傻乎乎啥都信的蠢货了，她捏着阿芷的手心里骂自己，可上一世无情的人是她阿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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