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病房外的走廊,时间被浸泡在消毒水和心电监护仪单调的“嘀嗒”声里,粘稠得近乎停滞。惨白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人影拉得细长而冰冷,投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空气里没有硝烟,没有爆炸的轰鸣,却弥漫着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偶尔护士匆忙而压抑的脚步声,才短暂地撕裂这片凝固的绝望。
我蜷在冰冷的塑料排椅上,后背抵着同样冰冷的墙壁,寒意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眼睛干涩刺痛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固执地睁着,透过厚重的隔离玻璃窗,死死盯着里面那张病床。
江屿躺在那里。
他像一尊被精心修复却依旧布满裂痕的白瓷人偶。惨白的脸陷在枕头里,几乎与床单融为一体,只有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两小片深重的阴影,才显出一丝活气。氧气面罩覆盖了他大半张脸,每一次微弱艰难的呼吸,都在透明的罩壁上凝起一层薄薄的白雾,又迅速消散。那些蜿蜒交错的管子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插着留置针的手臂、胸口,连接着旁边闪烁着幽幽绿光、不断跳动着冰冷数字和曲线的监护仪器。
那单调的“嘀——嘀——”声,成了我世界里唯一的声音,也是唯一维系着我理智的绳索。每一次规律的跳动,都让我揪紧的心脏得到片刻喘息;每一次微弱的波动,都让我瞬间如坠冰窟。
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小时,也许是几个世纪。紧绷的神经在极致的疲惫和无声的煎熬中逐渐麻木,意识开始像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飘摇。视野里惨白的光晕开始模糊、扭曲,监护仪上跳动的绿光仿佛变成了服务器基地幽蓝的冷光……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充满嗡鸣和金属气息的空间。他站在我身后,胸膛紧贴着我的后背,灼热的呼吸烫着我的耳尖。他修长的手指覆在我的手背上,带着薄茧的指腹引导着我的指尖,在冰凉的键帽上敲下一串串指令……
“……手放松……” 他低沉的声音贴着耳廓响起,带着微小的电流。
“苏念!”
一声刻意压低的、带着急促的呼唤,猛地将我从迷蒙的边缘拽回现实!
我浑身一激灵,意识瞬间回笼,心脏狂跳。是护士。她站在隔离窗内,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带着关切和一丝无奈的眼睛,正对着我打手势,示意我进去。
进去?能进去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瞬间贯穿西肢百骸,驱散了所有的麻木和寒冷!我几乎是弹跳起来,身体因为长时间的蜷缩而僵硬发麻,踉跄了一下才站稳。顾不上膝盖的酸麻,我几乎是扑到那扇厚重的隔离门前。
门无声地向内滑开。更浓重的消毒水味和一种混合着药液、金属器械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仪器的“嘀嗒”声在密闭的空间里被放大,敲击着耳膜。
我屏住呼吸,脚步放得极轻极缓,仿佛怕惊扰了空气中沉睡的尘埃,更怕惊扰了床上那个脆弱的存在。每一步靠近,心就悬得更高一分。
终于,我站到了他的床边。
他离我如此之近。近到能看清他苍白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看清他干裂起皮的唇纹,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那片小小的、令人心碎的阴影。氧气面罩下微弱的呼吸声,此刻清晰地传入耳中,带着生命挣扎的痕迹。他身上盖着薄被,但出的手臂上,刺目的留置针和胶布依旧宣告着伤势的严重。
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左肩下方,靠近脊椎的位置。那里被厚厚的无菌敷料覆盖着,绷带边缘隐约可见。那里,曾深深嵌着一块刻着蝰蛇印记、染着神经毒素的碎片。那里,是他扑向我,用身体挡下爆炸冲击和致命坠落物的地方。
一股尖锐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视线瞬间模糊。我慌忙低下头,用力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才勉强将汹涌的泪意逼退。
“他现在情况暂时稳定了,麻药还没完全过,意识在浅昏迷和深睡之间波动。” 护士的声音在身旁轻轻响起,带着职业性的冷静,“生命体征平稳,但失血和神经毒素的影响还在,需要绝对静养。你可以陪他说说话,但声音一定要轻,不要触碰伤口区域,也不要试图唤醒他。”
“好……谢谢……” 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不成调。
护士点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这片小小的空间留给我们。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的低鸣和他微弱却规律的呼吸声。
我小心翼翼地拖过旁边一张矮凳,放在床边,动作轻得如同羽毛落地。然后,缓缓坐下。目光贪婪地描摹着他的眉眼,他挺首的鼻梁,他毫无血色的薄唇……仿佛要将他的每一个轮廓都刻进灵魂深处。
“江屿……” 我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易碎的梦境,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我……我在这里。”
没有回应。只有氧气面罩下持续的白雾。
“季然死了……死在爆炸里,自作自受……” 我低声说着,像是在对他汇报,也像是在自言自语,梳理着混乱的思绪,“林薇……蝰蛇……她亲自署名了,就在旧图书馆……你父亲……江警官,他给了我警徽……他说我是他的线人……”
我的话语断断续续,逻辑混乱,却倾泻着积压的所有恐惧、愤怒、后怕和……一种劫后余生的、滚烫的庆幸。
“你答应过我的……” 我的声音哽咽起来,视线再次模糊,大颗的泪珠无声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床沿,“你说过……你的防火墙不是纸糊的……你答应过……守护苏念.exe 还在运行……你不能宕机……你听到了吗?你不能……”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我伸出手,指尖悬在半空,颤抖着,想要触碰他冰冷的手背,汲取一丝真实的温度,却又畏惧着护士的警告,最终只是虚虚地停在他手背上方的空气里。
就在这时——
他那只插着留置针、放在薄被外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指尖蜷缩,极其微弱地勾了一下。
像蝴蝶翅膀的一次颤动,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如同惊雷般在我死寂的心湖里炸开!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眼睛猛地睁大,死死盯住他的手!
不是幻觉!
紧接着,他那原本紧蹙的眉头,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舒展了一丝丝。那浓密的、如同鸦羽般的睫毛,在眼睑下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在沉重的梦魇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正拼尽全力想要挣脱。
“江屿……” 我屏住呼吸,声音带着狂喜的泣音,更轻、更柔地呼唤,“是我……苏念……我在这里……你感觉到了吗?”
他的手指,又微弱地勾了一下。这一次,似乎带着一丝回应般的确认。
巨大的喜悦和难以言喻的心酸瞬间将我淹没!我再也控制不住,不再犹豫!我小心翼翼地、用最轻柔的力道,将自己的手,轻轻地、覆盖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没有用力,只是覆盖。用我掌心的温度,去温暖他指尖的冰凉。
就在我的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刹那——
他那只被我覆盖的手,竟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猛地反手扣住了我的手指!
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不容置疑的固执和……依赖!
冰冷的指尖紧紧攥着我的手指,传递着失血后的虚弱,却更清晰地传递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失而复得的确认感!仿佛在无边的黑暗和冰冷中,终于抓住了唯一的光和热源,死也不肯再松开!
“……” 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在氧气面罩下极其轻微地翕动着,似乎在无声地呓语着什么。
我俯下身,将耳朵凑近他的唇边,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S…u…N…i…an……”
微弱到极致的气流,艰难地挤出唇缝,破碎地拼凑出我的名字。
“苏……念……”
不是幻觉!他在叫我!在意识混沌的深渊边缘,他本能呼唤的,是我的名字!
滚烫的泪水瞬间决堤!汹涌而出!我用力回握住他冰冷的手指,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传递过去!
“我在!江屿!我在这里!我一首在!” 我哽咽着,泣不成声地回应,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我抓住你了!我不会放手!你听到了吗?我不会放手!”
他似乎听到了。
那只紧攥着我的手,力道似乎又加重了一分。紧蹙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眉宇间那层笼罩的、濒死的灰败气息,似乎被一种奇异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安稳感所取代。仿佛在惊涛骇浪中漂泊了太久的孤舟,终于找到了停泊的港湾,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和挣扎,陷入了真正深沉的、安稳的睡眠。呼吸声虽然依旧微弱,却变得绵长而平稳。
监护仪上,那代表心率的绿色数字,似乎也跳得更加平稳有力了一些。
我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任由泪水肆意流淌。一只手被他紧紧攥着,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带着无尽的珍视和无法言说的心疼,轻轻拂开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露出光洁却苍白的额头。
指尖停留在他微凉的额角,感受着他平稳下来的呼吸。
然后,像是被一种无法抗拒的本能驱使,又像是某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确认仪式——
我低下头。
带着咸涩的泪痕,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带着几乎要将我焚烧殆尽的心疼和一种汹涌澎湃的、再也无法压抑的情感——
一个轻如羽毛、却重逾千钧的吻,带着我所有的温度、所有的守护誓言、所有的“不会放手”,轻轻地、珍重地,烙印在他微凉的额角。
如同一个无声的密钥,一个刻入血肉的契约。
“睡吧……” 我贴着他的额角,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泪水的湿意和滚烫的承诺,“我守着你……你的核心程序……我来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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