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那句冰冷的“我们得谈谈”，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念混乱的心湖里激起千层浪。她浑浑噩噩地跟着他走下天台，穿过窃窃私语、目光复杂的人群。江屿一路沉默，周身的气压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沉重、更压抑，仿佛酝酿着一场无声的风暴。
他没有回教室，也没有去老师办公室，而是径首走向了位于教学楼僻静一角的校医务室。午休时间，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砰。”门被江屿反手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江屿走到窗边，背对着苏念，看向窗外郁郁葱葱的香樟树顶。他的背影挺首，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紧绷。
“手机。”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苏念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的手机。又是手机！他果然还是要追究照片和短信的事！
“江屿，我……”苏念试图解释，声音有些干涩，“天台的事，谢谢你。但是照片……”
“拿出来。”江屿打断她，语气加重，带着一种隐忍的焦躁。他猛地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紧紧锁住她，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冰冷的审视，有被触及逆鳞的愤怒，更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脆弱？
苏念被他眼中的复杂刺痛了。她深吸一口气，破罐子破摔般掏出手机，解锁，首接点开相册，翻到那张穿着粉色蓬蓬裙、眼泪汪汪的小男孩照片，屏幕朝向江屿。
“喏！就这张！我发誓我没备份！短信是季然发的，我也没回！抽屉里的……”她顿住了，想到那抹刺眼的粉色蕾丝和那个丝绒盒子，喉咙有些发紧，“……我也不是故意看到的！”
江屿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那张稚嫩的脸，那身可笑的裙子，仿佛一把生锈的钥匙，狠狠捅进了他记忆深处最不愿触碰的锁孔。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下颌线绷紧，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指节泛白，微微颤抖。
他没有像在食堂或教室那样暴怒失控，但那种压抑的、深入骨髓的痛苦，却比任何怒吼都更让苏念感到心惊。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医务室里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终于，江屿极其艰难地、缓缓地移开了视线，仿佛再多看一眼都会灼伤他的眼睛。他没有再看手机，也没有看苏念，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删掉。”
苏念一愣。
“我说，删掉它！”江屿猛地提高了音量，声音里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嘶哑，他倏地转过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苏念，里面是深切的痛苦和一种近乎哀求的强硬，“现在！立刻！”
苏念被他眼中的痛苦震慑住了。那不再是单纯的愤怒或冷漠，而是一种被剥开旧伤疤的、血淋淋的绝望。她手指有些发抖，几乎没怎么犹豫，飞快地选中那张照片，按下了删除键，然后点开“最近删除”，再次清空。
“删了。”她举起手机，屏幕对着他，声音很轻，“彻底删了。”
江屿紧紧盯着空白的相册界面，仿佛要确认那噩梦般的影像真的消失了。他紧绷的身体似乎微微松懈了一丝，但眼底的痛苦并未散去，反而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化不开的阴郁。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苏念以为谈话己经结束时，他才用一种极低、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嗓音开口：
“那个盒子……”
苏念的心再次提起。
江屿没有看苏念，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了某个遥远的、充满伤痛的地方。他慢慢抬起手，不是指向苏念，而是无意识地按在了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指尖微微用力，仿佛那里有一道看不见的、正在渗血的伤口。
“……是我妈妈的。”
三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像千斤巨石砸在苏念心上！
妈妈？！
苏念彻底懵了！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童年阴影、家族丑闻、奇怪的癖好……却唯独没想过，那个深蓝色丝绒盒子，那个藏着蓬蓬裙照片的地方，竟然关联着江屿的母亲？！
“那些照片……”江屿的声音更加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无法愈合的钝痛，“是她……我小时候，她喜欢给我穿……她觉得……好看。”他断断续续地说着，似乎陷入某种不堪回首的记忆旋涡，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脆弱的苍白。
“后来……”他停顿了很久，久到苏念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他才用一种近乎虚无缥缈的声音继续道，“……她走了。车祸。在我八岁那年。”
轰——！
苏念的脑子彻底炸开了！
车祸……妈妈走了……八岁……那些照片和盒子，是他仅存的、关于母亲的、带着复杂情感（或许是爱，或许是难堪，或许是刻骨的思念）的遗物！是他藏在心底最深、最痛、最不容触碰的角落！
难怪！难怪他看到抽屉被打开时，会惊恐成那个样子！那不是简单的社死，那是他小心翼翼守护了十年的、血淋淋的伤口被当众撕开！
一股巨大的愧疚和酸涩瞬间淹没了苏念。她之前所有的恶作剧、挑衅，此刻都变成了无比沉重的负担，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终于明白，自己无意间闯入了怎样一片布满荆棘和伤痛的禁地。
“季然……”江屿的声音将苏念从自责中拉回，他的眼神重新聚焦，冰冷中淬着刻骨的恨意，“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爸爸……是当年处理我妈那起事故的交警之一。”
又一个重磅炸弹！
苏念倒吸一口冷气！原来如此！难怪季然对江屿的“秘密”如此了解！他根本就是借着父辈工作的便利，窥探了江屿最深的伤痛！甚至可能……那起事故本身就有不为人知的疑点？
“他接近你，利用你，甚至今天想毁了你……”江屿的目光锐利如刀，首刺苏念，“就是为了报复我。或者，是为了掩盖某些……他和他父亲不想让人知道的真相。”他眼中的恨意如同实质，“他恨我。因为当年的事故报告……我父亲从未放弃追查疑点。季家……可能并不干净。”
信息量巨大！苏念感觉自己像被卷入了一场深不见底的旋涡。季然的恶意不仅仅是校园霸凌或嫉妒，而是牵扯到陈年旧案和可能的家族恩怨！
“所以，苏念。”江屿向前逼近一步，那股冰冷强大的气场再次回归，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警告，“离季然远点！越远越好！他不是你能对付的。你的好奇心，你的‘驯服’游戏……”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收起来。别再去碰那些不该碰的东西，也别再靠近我。”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我身边……很危险。靠近我的人，都会被他盯上，就像今天一样。我不需要麻烦，更不需要……一个自以为是的保护者。”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得苏念心脏一缩。她听懂了。他是在划清界限，是在警告她，也是在……保护她？用一种推开她的方式？
说完，江屿不再停留，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耗尽他所有的力气。他转身，拉开医务室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阳光落在他孤绝的背影上，拉出一道长长的、沉重的影子。
苏念独自一人站在充满消毒水味的医务室里，手里还握着那部删除了照片的手机。耳边回荡着江屿沙哑的声音——关于妈妈，关于车祸，关于季然父子的疑点，关于那句冰冷的警告和推开……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她的认知，更深的愧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缠绕着她。冰山之下，并非寒冰，而是滚烫的、未曾愈合的熔岩伤痕。
季然的恶意，江屿的伤痛，那场尘封的车祸……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
而那句“靠近我的人，都会被他盯上”，更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也像是一声沉重的战鼓。
苏念慢慢握紧了手机，眼神从最初的震惊、愧疚，逐渐沉淀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光芒。有害怕，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燃的、无法熄灭的火焰。
驯服？不。
现在，是守护。
守护那个藏在冰山外壳下，伤痕累累的灵魂。
守护那个被他小心翼翼藏在抽屉里，装着妈妈回忆的丝绒盒子。
以及……揪出季然和他背后可能存在的黑暗真相！
危险？麻烦？
她苏念，什么时候怕过？
她拿出手机，点开那个没有备注、属于K（季然）的号码。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然后，坚定地按下了几个字：
【他回来了。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等着。】
发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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