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炸雷劈在庭院的雪地上：
“林岳那狗崽子！带着刚整补完的疾风营拼光了建制！才把达坦的后续主力死死拖在冰墙豁口外面半个时辰！将军！”沈放猛地一拳砸在地上，坚硬的石板发出沉闷的回响，手背瞬间迸裂出血丝，“末将代十万袍泽求您！回头！回边关！只有您回去才能把那豁口再堵上！再带我们——杀一场！”
空气仿佛被瞬间吸空。断水剑就压在冰冷的大腿上，隔着衣料，金属的寒气与体内那股沸腾的剧痛绞缠在一起。沈放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那份孤注一掷的绝望炽热得像要烧穿飘落的雪片。
林岳……疾风营……
指尖忽然失去了对那冰冷杯壁的感知。金鸡岭……被围。那些蜷缩在冰天雪地里等待辎重，又被断了后路的士卒……眼前猛地闪过巴图鲁那颗狼首标本在军帐中幽幽泛绿的眼睛，继而叠化成了林伟扑倒时的血雾。一样的眼神，一样的搏命，一样的……死局。
我缓缓抬起了手，不是去接酒。
那只手，骨节僵硬变形，手背上布满交错的旧伤疤和冻疮的痕迹，手指微微颤抖着，抬到了眼前，看着。仿佛在辨认一件陌生的东西，一件浸透了无数沙尘、血迹和风雪的废铁。
“沈放，” 声音很轻，像在雪地里拖行的一缕风，“你看我这双手……”
指端轻微却持续的颤抖再也压制不住。那只曾引弓力透重甲的手，那只曾握缰勒得龙驹倒步的手，那只曾在尸山血海里挥动断水剑的手……如今，连那方寸酒杯的重量，都托举得如此艰难。
“……还配……握得动那柄断水剑吗？”
话落下的瞬间，庭中风雪像是静止了一息。
沈放眼中那团疯狂燃烧的火骤然凝滞，然后仿佛被无尽的冰雪覆盖扑灭，只剩下赤裸的、难以置信的绝望。
我慢慢地站了起来，薄雪从肩上簌簌滑落。身体里撕裂的旧伤发出无声的哀鸣，每一根骨头都在用痛楚嘲笑着这具躯壳的背叛。那只抬在半空的手，转向了石桌上那杯清冽的酒。
白玉温润的杯壁终于被指尖扣住，稳定得没有一丝多余的颤抖。
“回去……”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带着最后不容抗拒的威仪，首首刺入沈放僵死的身躯里，“告诉还活着的……就说……”
我将杯缓缓送至唇边，辛辣的酒气混合着一丝不寻常的冰凉微甜钻入鼻腔。视线越过杯沿，庭院角落那株老梅虬枝峥嵘，新雪覆在暗红如血的花苞上。
仰头，饮尽！冰线滚落喉管的刹那，一股尖锐的灼痛猛地撕裂肺腑！全身的气力被瞬间抽空！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
“将军——！”
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沈放撕心裂肺扑来的惨白脸庞和他目眦欲裂、涌出血泪的双眸。石亭冰冷顶盖在疾速拉远，碎裂成漫天纷扬的雪粒。
冷。无边无际、刺入灵魂的冷。
寒风卷着冰粒子狠狠抽在脸上。靴底踏过厚厚的积雪，咯吱作响。入眼是一片惨白，无尽的雪原铺展到视线的尽头，风像刀子一样刮着的皮肤。不是在国公府的暖亭。是在……
……北疆？狼牙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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