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脑子昏沉地辨别方向，西肢百骸却重新灌满了力量，一种久违的、轻盈而充满韧性的力量，熟悉得让人想落泪。

视野两侧的黑暗无声开裂。左边，是闷热的、弥漫着腐烂草木和水汽的墨绿色山谷，雨点敲打在阔叶树上，噼啪作响，灼热粘腻的空气让人窒息。有人抓着我的肩膀疯狂摇晃，嘴张得很大，却听不见声音，只看到他的口型是：“队长！走啊——！”凝固汽油弹从天而降的火光吞没了他的背影……

右边，是冰冷肃杀的现代军营校场，硝烟尚未散尽，一个穿着作训服、脸上涂满油彩的短发女子猛地靠向我的肩膀，汗珠从她额角滑落，沾湿了颊边散落的短发，她咧开嘴，笑容爽朗得像高原不染尘埃的阳光：“队长！下辈子……” 子弹的尖啸刺穿了她的声音……

脚下的雪原，身前刮骨的风。两团巨大的光影在意识中缓慢而沉重地旋转、交织、碰撞，最终如同星辰汇流，归于永恒雪路的前方。

风雪尽头，一排模糊的身影缓缓凝实。

左侧的深绿山谷阴影里，那个凝固在火光中的身影渐渐清晰——林伟！他穿着褪色的丛林迷彩作战服，脸上带着永远没擦干净的泥点和油彩，咧着嘴，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只是眼睛亮得惊人。

右侧的军事沙盘虚影中，那个短发女兵大步走出，作训服笔挺，带着一身硝烟尘土的气息，笑容爽利而灼灼，如破云的朝阳。第一支女子特战队的火种，陈扬！

他们身后，影影绰绰更多的轮廓浮现出来：雨林泥潭里与我并肩匍匐过的、校场上被我摔过无数次又笑着爬起来的、还有……狼牙砭风雪里一个个倒下的身影……林岳那小子竟然也挤在中间，身上还带着冰墙豁口冲杀后的风雪，冲我腼腆又倔强地笑了笑。一个，两个，十个……百个……千个……无边无际！

没有言语，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风声在这一刻静止了。

他们——第一世的缉毒战友，第二世的女子特战队，第三世折戟冰霜的边军——所有的身影在沉默中豁然抬手！动作整齐划一，带着各自时代烙印下的风骨与刚烈！

丛林奔袭时的简洁凌厉，队列标兵的严整有力，边军悍卒的剽悍决绝——三种截然不同却同源而出的军礼，在这一刻于风雪之中完美融合！如同一柄无形的巨锤，砸向心脏最深处！

千千万万只手在肃杀的白芒中举起！如同一片骤然刺破永恒寒夜的黑色森林！

风声又呜咽了起来，似乎在回应那片无声的敬礼。

脚下的积雪突然变得柔软，轻盈地托着身体。没有回头路了。前方风雪呼啸，冰粒扑在脸上，却是久违的真实。我迈开脚步，朝着那千千万万只手臂指引的方向，踏进那一片茫茫的无尽风雪之中。

疾风营踏雪的铁蹄声，在耳边重新清晰起来。

毒酒的冰线自喉间滚落，没有辛辣，只有一种透骨的甜腥迅速弥漫口腔。那冰线所过之处，肌肉、筋骨、血脉……尽皆化为齑粉。国公府的庭院，石亭的白雪，沈放目眦尽裂染血的嘶吼，都像被泼上浓墨的画卷，飞速地晕染、褪色、崩塌、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