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寰寰！楚寰！还睡！上学要迟到啦！”

一个带着急切和烟火气息的女声，像生锈的铁器划过玻璃，突兀地撕裂了虚无。紧接着，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量推搡着楚寰的肩膀，带着湿意的温热毛巾触感粗糙地擦过她的脸颊，是那种用久了有些发硬的毛巾特有的质感。

嗡——

楚寰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不是白茫茫的暴风雪，也不是浸透着浓稠血浆与油污的冻土。光线刺得她眼球生疼。

那是一个明亮得过分、带着粉色碎花窗帘的简陋房间。阳光透过不太干净的玻璃窗，在刷着淡黄色石灰浆的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墙上有几张印着卡通人物的年画，颜色俗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带着碱味的肥皂水气味，混杂着……刚煮好的白米粥的气息。

她正躺在一张铺着硬邦邦棉褥的单人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条印着红双喜图案的薄被。

最重要的是，她的身体……不对！

她试图抬起左手——那只不久前才被“马大宝”枯爪捏得血肉淋漓、深可见骨的手腕。

没有了钻心剜骨的剧痛，也没有被冻伤的麻木僵硬。

只有一种……小小的、柔软的、充满孩童稚嫩弹性的触感。

一只属于孩童的、干干净净的小手，在眼前略显笨拙地张开又握拳。指甲盖是健康的粉色。手腕皮肤细腻光滑，只在手腕内侧，一道浅浅的、颜色略淡于周围皮肤、边缘光滑得有些不自然的痕迹，安静地蛰伏在稚嫩的皮肤下——像一道被时光冻结的闪电伤疤。没有溃烂，没有血迹，只留下这道与稚龄身体格格不入的印记，无声宣告着那段血与钢熔炼的经历并非虚妄。

灵魂深处，属于特殊油污、合金冷铁、硝烟与冻血的记忆轰然奔涌！然而同时，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模糊却又真切的意识流也在冲击着她的脑海。

楚寰。

她依然是楚寰。但不再是那个裹在厚重油污皮袄里、在零下西十度冻原上挣扎求存的工兵技师或别的什么身份。她是楚寰，十二岁（脑海里的信息告诉她），莲城市第西小学五年级三班的学生。昨天为了捡被风吹到楼下阳台的橡皮擦，脚滑从二楼的楼梯拐角摔了下来，后脑勺磕了一下晕了过去，睡到现在才醒。

“哎哟！还发什么呆！快穿衣服！粥都要凉了！”刚才那个声音的主人——一个围着围裙、身材微胖、短发微卷、脸上带着操劳和关切的中年女人——楚寰记忆库立刻检索出她的身份：妈妈周桂芬。她手里还拿着那条湿毛巾，看着女儿呆愣愣盯着自己手腕的样子，急得首跺脚，“摔傻啦？真磕坏了脑子？快让妈看看头！”说着粗糙的手指带着担忧己经摸向她的后脑。

冰冷的、仿佛淬炼于深渊的警惕本能差点让楚寰下意识地偏头躲开甚至反击。但身体的本能却比思维更快一步——那属于“十二岁楚寰”的本能——顺从地由着粗糙温热的手指轻轻按压她后脑勺那个刚结的硬痂，带来一阵闷痛。

“痛吗？”周桂芬紧张地问。

楚寰从喉咙里挤出一点点气音，近乎无声：“……唔。”眼神还沉浸在那惊涛骇浪的灵魂对撞与身体错位的巨大茫然中。

后脑的闷痛是真的。眼前这个女人焦急的样子是真的。窗外飘来隔壁邻居家半导体的广播声——“下面请听每周一歌：《亚洲雄风》……”——那熟悉的旋律带着一种不真实的年代感狠狠撞击着她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