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坐到饭桌前，一个搪瓷碗装着滚烫的白粥，冒着热气。一个铝制的旧饭盒盖子翻开着，里面是几个刚炸好的油条，金黄色的边角还卷着焦香。周桂芬正急匆匆把一小玻璃瓶咸菜往饭盒里压瓷实，瓶盖上印着模糊的红字。

“赶紧吃！吃完把咸菜带上！中午在学校对付！妈得赶紧去上班！”周桂芬把装满咸菜的小饭盒塞进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里，又掏出两个钢蹦塞进去，“渴了买汽水！不准喝生水！听见没！”

楚寰端起搪瓷碗，滚烫的温度透过碗壁传到手心，有些灼人。她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嘬了一口滚烫的粥。粘稠的白粥划过喉咙，带着久违的、属于“安全地带”的暖意和踏实感。她低头，视线落在饭盒盖子上模糊的红字——“莲城食品三厂”，字体和刚才广播里招工的“宏发食品冷库厂（原国营第三冷藏厂）”有些相似。

原国营第三冷藏厂……

她捏着油条的指尖微微一顿。

“吃啊！发什么呆！”周桂芬己经把书包甩到她背上，“我走了！迟到了班长点你名我可不管！”

“砰！”门被带上，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那台老旧的单卡收录机还在角落播放着戏曲磁带，咿咿呀呀的唱腔在寂静的空间里流淌，显得格外空灵遥远。

楚寰迅速扒完碗里的粥，抓起两根油条就往外冲。背上沉甸甸的帆布书包随着她的奔跑拍打着瘦小的后背，里面咸菜瓶和钢蹦撞击得哐当乱响。她冲出单元门，九十年代初的晨风带着清新的凉意扑面而来。

莲城的早晨喧闹而拥挤。自行车铃声叮当作响，上班的人们行色匆匆，路边的早餐摊冒着腾腾热气。阳光穿过道路两旁高大杨树的新叶，洒下斑驳的光点。一切都鲜活而真实，与前世记忆里那片终年不化的白色荒原判若云泥。

楚寰跑得很认真，像一个生怕迟到会失去小红花的普通小学生。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奔跑并非全因迟到。她需要尽快融入这个环境，用“正常”来掩护灵魂深处的惊涛骇浪，就像在敌后潜伏，任何一丝不协调都可能暴露目标。

莲城市第西小学。五年级三班。

教室门被推开的一刻，喧闹的童音像浪潮一样涌来。

“楚寰！你踩点大师啊！”一个高个儿、皮肤有点黑的男孩指着她，咧嘴笑得露出一口有点歪的白牙。这是体育委员张铁柱，以嗓门大和力气足著称。

“楚寰快来！英语作业借我抄抄！就最后两道题！”一个戴着啤酒瓶底厚眼镜的男生急吼吼地压低声音，是陈明，班里的“抄作业大王”。

“楚寰你昨天摔哪儿了？没事儿吧？”一个扎着马尾辫，脸蛋红扑扑的女生关切地问，她是班长李红梅。

无数双眼睛看过来，带着属于孩童的纯然好奇和关切。楚寰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滞了一下。这种毫无防备的、纯粹的关注，比她习惯的暗中窥伺或赤裸敌意更难应对。

她脸上迅速挤出一个符合十二岁孩子应有的、带着点迟到羞愧和刚摔倒后惊魂未定的笑容，低着头匆匆应了一句：“没事……”声音很小，甚至有些含糊，正好符合她此刻“刚摔到头有点懵”的设定。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思考，属于“这个”楚寰的社恐本能恰如其分地掩盖了灵魂深处的警觉和疏离。

她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靠窗倒数第二排。放下书包的动作带着刻意的轻缓，避免里面的咸菜瓶发出过大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