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窗外的广播声似乎被调大了。
“……随着亚运临近，我市作为火炬传递站点之一，全民迎亚运热潮高涨。下面播送一则招工信息：宏发食品冷库厂（原国营第三冷藏厂）因业务拓展需求，现急招库管搬运工、制冷技工若干名，要求吃苦耐劳……”
“冷库厂”三个字像冰锥，毫无预兆地凿穿了九零年代清晨的市井喧嚣。
楚寰握笔的手指猛地收紧了！
咔嚓！
极其轻微却清脆的声响。
那支老旧的木质铅笔，在她骤然收紧的、属于灵魂层面的巨大力量碾压下，竟从中段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铅芯脆弱地断在了里面。只有那道笔首、深邃的裂纹，在廉价的淡黄色木杆上狰狞蔓延，像是在无声地嘲笑这幼小躯壳的脆弱，与那囚禁其内、仍未冷却的钢铁之魂的冲突。
铅笔的断裂仿佛一个不祥的预兆。楚寰低头，小小的手掌里躺着那支断开的铅笔，裂口新鲜木茬微刺。
手腕上的浅痕隐隐传来一丝冰凉的刺痛感，如同遥远的寒夜幽灵的低语。窗外，“宏发食品冷库厂”和“原国营第三冷藏厂”的字眼，在广播员字正腔圆的播报中显得格外刺耳。
冻库。
乌拉尔。
生锈的钢架。
枯死的爪子。
暗黄色的、冰冷的、散发腐朽气息的……结晶。
这些意象在记忆的冰层下疯狂撞击。重生后的世界，阳光耀眼，白粥飘香，邻居的广播热闹昂扬，属于楚寰的日常才刚刚开始。
但在这份看似平静的、带着暖水瓶和糖三角气息的九零年代童年画卷之下，那些前世终结于暴风雪中的刺骨深寒、那些流淌在冻土里的冰冷秘密、那道潜藏于腕间的不愈伤痕、还有广播中那个指向“冷库”的信息……却像沉船泄漏的燃油，无声无息地浸染开来。
楚寰抬起眼，看向窗外喧嚣的晨光。属于孩童的眼睛里，那片茫然如同被寒风吹散的薄雾，只剩下一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近乎凝固的沉静与冰冷审视。
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淹没在窗外的市井喧嚣和广播声中，像是一句埋入心底的冰冷诅咒，也像是一把刚刚从冻土里挖出、带着铁锈味的钥匙：
“……敌人。”
断裂的铅笔被小小的手掌紧紧攥住，木刺戳进掌纹细腻的掌心，带来尖锐却微不足道的疼痛。手腕内侧那道浅痕，仿佛被广播里“冷库厂”三个字激活，冰凉的刺痛感如同细小的电流，顺着稚嫩的臂骨向上蔓延，首刺灵魂深处那个被冻结的记忆核心。
“还磨蹭什么呢楚寰！粥都凉透了！” 周桂芬炸雷似的声音从门口再次响起，裹挟着厨房里锅碗瓢盆碰撞的热闹噪音，硬生生将楚寰从那个由血、冰和腐朽气息构筑的虚幻寒狱里拽了回来。母亲的影子投在地上，带着催促的急躁和一种烟火气的粗粝关怀。
楚寰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粥米的微甜和一丝煤球燃烧后的烟火气涌入肺腔。她迅速把断笔扔回桌上那个印着粗糙美少女战士图案的塑料铅笔盒里，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动作带着一丝刻意的不自然——她几乎是用甩的，试图甩掉那种指尖残留的、不属于这个身体的沉重力度和冰冷触感。
然后，她用一种略显生硬的顺从，低头开始穿衣服。蓝白条的运动校服套在小小的身板上，空旷得有些晃荡。手指系着塑料拉锁，几次才对齐拉链齿——属于孩童的灵活性还未完全契合战士灵魂对精细操作的苛刻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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