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杨宇那只踩在铅笔边的篮球鞋，像一块沉重的界碑，横亘在她与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金属碎片之间。他居高临下的眼神，里面那点不属于十二岁少年的探究和阴郁，如同冰针，扎破了刚刚在晨光和白粥里构筑起的片刻安宁。

楚寰维持着蹲姿，低着头。刘海下的阴影里，眼神的惊涛骇浪在瞬间被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冻结。前世那些刻入骨髓的指令如同被硬生生掐断的电流：不能暴露、不能接触、立即脱离……

“捡个笔都能磨蹭半天，真是个小废物。”杨宇带着点不耐烦和习以为常的嘲讽嘀咕了一句，大概是见她低着头一动不动像个雕塑，那股刚才瞬间升起的莫名警惕似乎又消散了，归于孩子王的无聊。他移开了脚，弯腰一把抓起地上自己散落的几块橡皮，胡乱塞进摔开的铅笔盒里，然后自顾自站起来，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楚寰还维持着僵硬姿势的肩膀，“起开！挡路！”

力气不大，但对现在的楚寰来说，这个力道足以让她身体晃了晃，踉跄着扶住了旁边的桌腿才站稳。手里捡起的几支铅笔和那块沾了灰的橡皮“噼里啪啦”又掉了下去。

教室里响起几声压低的笑声。一个前排女生小声对同桌抱怨了句：“杨宇又欺负楚寰了。”

楚寰扶着桌腿的手指微微发白。她缓慢地、一点一点地首起身，没再看地上的铅笔，也没看那块静静躺在桌腿阴影里的暗红碎片。她甚至没看杨宇。只是垂着眼，用一种近乎机械的动作，伸手拿起了桌上摊开的数学练习册——那道她之前写了一半、却因前世的运算逻辑与稚嫩手指无法协调而写歪了的应用题。

练习册上，那个“8”字写得有点歪，像被打了一拳趔趄的样子。

杨宇己经扭过身，开始跟后排的张铁柱低笑着传纸条。阳光落在他乱蓬蓬的金发上，跳跃着碎金般的光点，似乎刚才那短暂阴郁的对峙和警惕从未发生。

楚寰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歪斜的“8”上。

前世冰冷的记忆碎屑再次翻腾，带着冻土、硝烟和特殊油污的气味，试图将她拖回那个终结的瞬间。乌黑的粘稠血沫在零下西十度凝固、钢架生锈的字迹、枯爪爆裂开的腐烂血肉组织……还有手腕那隐秘的冰凉刺痛，像幽灵的低语。

“呼……”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气音从她紧抿的唇缝间溢出。

她放下了练习册。

那只可以熟练操纵合金穿杆、也能划燃焚烧之火的右手，轻轻拉开了桌肚里那个印着美少女战士图案的塑料铅笔盒。断成两截的铅笔静静躺在里面，裂口狰狞。她看都没看那裂缝，仿佛那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失手。铅笔盒里还有另一支崭新的、削得尖尖的HB铅笔，木头杆散发着新鲜的木质气息。

她取出了那支新铅笔。指尖握住，这一次，她完全放空了属于“战士”的肌肉记忆。任由这具十二岁身体的笨拙本能接管动作。握笔的姿势生疏而用力，指尖微微泛白，带着一种小学生特有的、对崭新文具的珍视感（尽管灵魂觉得这很可笑）。

她翻开数学练习册的新一页。是一道图形规律题。几个简单的三角形、正方形组合排列。

脑中属于前世的精算回路瞬间激活：最优解、几何分割、角度测算……庞大的数据流和逻辑链条清晰无比。但这套精密系统的出口，却连接着一只连笔都握不稳、微微颤抖的稚嫩小手。巨大的错位感带来一种荒谬的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