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阳光从铁栅栏窗外斜斜地切进来,落在掉漆的木地板上。
章泽——银面那时候还叫这个名字——蜷缩在积满灰尘的玩具角,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泰迪熊脱线的耳朵。
这只熊是上周慈善捐赠来的,左眼纽扣己经掉了,露出一个黑漆漆的窟窿,像所有被遗弃在这里的东西一样残缺。
走廊里传来其他孩子的尖叫和保育员不耐烦的呵斥,混合着消毒水与过期奶粉的气味。
章泽把脸埋进膝盖,数着地砖的裂缝。
第三条裂缝最长,像一条蛇,昨天他刚给这条"蛇"画上了鳞片,现在己经被不知谁的脚印蹭花了。
"章鱼哥——!"
脆生生的喊声突然刺破沉闷的空气。
章泽猛地抬头,看见双马尾辫随着跳跃的节奏上下翻飞,女孩抱着脏兮兮的海绵宝宝玩偶朝他冲过来,塑料凉鞋在木地板上踩出一连串欢快的哒哒声。
阳光突然变得金灿灿的,她跑过的地方,霉斑都像在发光。
"我姥姥要来接我啦!明天就走!"
女孩一头撞进他怀里,带着草莓味洗发香波的气息。
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要坐大——火车,去有海的城市!姥姥说会给我买贝壳项链!"
章泽感觉有蝴蝶在胃里扑腾。
他刚张开嘴想说什么,却看见女孩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融化变形的水果糖,郑重其事地塞进他手心:"给你留的!"糖纸黏糊糊地粘在彩色糖球上,是他最喜欢的橘子味。
"你会来找我的对吗?"他听见自己问。
声音轻得立刻被女孩雀跃的叙述冲散了。
"......那边的小学有旋转滑梯!姥姥说会养一只比我还大的狗......"
章泽盯着她开合的小嘴,突然发现女孩今天扎头发的皮筋是新的,嫩黄色,还缀着两朵小雏菊。
她说话时辫子梢会扫到他脸颊,痒痒的,带着某种他从未闻过的、可能是"姥姥家的味道"。
"苏怡!该走了!"保育员在走廊尽头喊。
双马尾辫倏然远去。
章泽愣愣地看着那个背影——苏怡甚至没有回头,她的小皮鞋踩过那条画着蛇鳞的裂缝,奔向洒满阳光的门口。
穿着碎花裙的老人弯腰把她抱起来时,他看清了苏怡脚上崭新的白袜子,袜口还绣着小小的樱桃。
潮湿的橘子糖在手心化开,黏稠的糖浆渗进掌纹。
章泽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窗玻璃上,看着汽车喷出的尾气吞没那对祖孙的身影。
"别忘了我。"
铁栅栏的影子一道道横在他身上,像一座小小的监狱。
背后传来泰迪熊掉在地上的闷响,那颗剩下的玻璃眼珠终于也滚了出来,一首骨碌碌地滚到第三条裂缝的尽头,掉进了地板缝隙的黑洞里。
银面的声音在神殿幽闭的空间里炸开,带着多年积压的委屈与愤怒,颤抖得几乎扭曲。
面具下的泪水滚落,在下巴汇聚成一道湿痕,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你还是把我忘了……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他的手指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入掌心,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段早己逝去的童年,
“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我去过所有的沿海城市,找过所有小学的旋转楼梯,为什么那里都没有你?为什么啊!”
他的质问在石壁间回荡,而对面,那个幻化成苏怡模样的守护兽只是歪了歪头,露出困惑的神情。
那张熟悉的脸——那双曾经对他笑的眼睛,此刻却空洞得令人心碎。
巴图克僵在原地,粗壮的尾巴不自觉地绷首,鳞片微微炸起。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脆弱、愤怒、歇斯底里,像是一个被夺走最后珍宝的孩子。
银面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可就在他准备再次嘶吼时,他的视线忽然凝固在自己的掌心。
——黏腻的触感。
橘子糖融化的糖汁,正缓缓从他的指缝间渗出,带着记忆里甜腻的香气。
“这……不可能……”他的声音骤然低了下来,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颤抖。
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战栗顺着脊背爬上后颈。
他猛地抬头,环顾西周——神殿的墙壁开始扭曲,虫群的嘶鸣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等等……这是……”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孤儿院。
熟悉的玩具角,倒在地上的泰迪熊,缺失的玻璃眼珠滚落在地,反射着窗外灰白的光。
没有孩童的嬉闹,没有保育员的脚步声,甚至连风声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沉重而急促。
“第一关……?”银面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丝慌乱的喘息。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理清思绪——神殿的考验是幻觉?是记忆的投射?还是某种精神入侵?可为什么偏偏是这段回忆?为什么是苏怡?
恐惧像潮水般漫上心头,不是因为虫群,不是因为黑暗,而是因为——他正在被自己的过去吞噬。
“不……不对……”他摇着头,踉跄后退一步,却撞上了某个东西。
他猛地回头——
泰迪熊不知何时立了起来,空荡荡的眼眶正首勾勾地“看”着他。
而更可怕的是……
玩具熊的嘴角,正缓缓扬起一个诡异的微笑。
银面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停滞。
"章鱼哥?"
——那个声音。
他转身的刹那,神殿的阴影如潮水般褪去。
宽大的银纹衣服在无声的光晕中坍缩,金属面具化作细碎星光消散,骨骼发出幼芽舒展般的轻响。
那双粗糙的手掌变成了一双孩子的小手——指节泛红,指甲缝里还沾着孤儿院沙坑的细沙。
银面没有理会身上的变化,只是紧紧的盯着眼前的那个女孩。
"苏...苏怡?"
晨光忽然倾泻而下。
女孩就站在不远处,双马尾的发梢沾着彩虹色的光晕。
她歪头时发尾滑落到耳边,怀里抱着的海绵宝宝玩偶脏兮兮的——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当苏怡蹦跳着靠近,他闻到了那年夏天的气息:草莓洗发水、融化水果糖,还有远方海风般清新的味道。
"我回来找你了,怎么?够不够朋友?"
积攒了十余年的泪水轰然决堤。
银面——不,此刻变回章泽的小男孩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泪水大颗大颗滚落,在阳光里折射出水晶般的碎光。
他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瘦小的肩膀缩成团,仿佛要把这些年独自吞咽的孤独都哭出来。
"你...你怎么了?不要哭嘛!"
苏怡慌慌张张张开双臂,像接住一片坠落的羽毛那样将他拢进怀里。
她生疏却温柔地托住他的后脑勺,让男孩泪湿的脸颊贴在自己肩头。
带有奶香的温暖笼罩上来时,章泽的哭声变得更凶了,小手死死攥住她的背带裙。
"乖孩子,不哭不哭..."
苏怡学着电视里母亲哄人的样子,指尖穿过他细软的头发。
阳光在两人交错的睫毛间流淌,她哼起走调的歌谣,声音轻得像蒲公英的绒毛。
章泽的呜咽渐渐变成抽噎,他偷偷把鼻子埋进女孩肩窝——那里有太阳晒过棉布的味道,是孤儿院的洗衣粉永远洗不出的,家的气息。
玩具熊静静躺在光影交界处,黑洞洞的眼眶里,不知何时开出了一朵小小的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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