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面站在公司大楼的玻璃幕墙下，手里握着两杯咖啡。
一杯是无咖啡因的加双份奶七分糖的——苏怡的最爱。
初冬的风卷着枯叶擦过他的皮鞋尖，他低头看着水洼里自己的倒影：三十岁男人的面容，眼角己有了细纹，但目光仍带着少年般的雀跃。
"章鱼哥！"
旋转门里冲出裹着红围巾的苏怡，发梢还沾着办公室的暖气。
她二十六岁了，鼻梁上架着防蓝光眼镜，跑起来时公文包拍打着膝盖，却还像孤儿院时代那样莽撞。
银面伸手接住她，咖啡洒在手背也不觉得烫。
"审计报告终于过了！"苏怡把脸埋在他肩窝深深吸气，
"你身上有落叶的味道。"她突然抬头，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我们私奔吧？就现在？"
银面笑着摘掉她的眼镜："上周才求的婚，今天就要私奔？"
他比谁都清楚这是幻境——神殿的虫群在记忆边缘嗡嗡作响，但他心甘情愿把清醒的意识捆缚起来，就像放任自己沉入温暖的深潭。
因为他终于可以，可以不用错过苏怡人生中每一个重要时刻，
那本是他应得却不甘心被错过的，
人生的每一个时刻。
二十二岁的苏怡在台阶上绊了一下，学士帽飞出去挂在樱花树上。
银面——那时他叫章泽——蹲下来让她踩着自己肩膀去够。
她的小腿在阳光下泛着珍珠光泽，脚踝内侧有颗褐色小痣。
"接住我！"她带着满身樱花跳下来。
他稳稳接住，听见她口袋里钢笔和口红碰撞的声响。
这一刻如此真实：苏怡发间的花香，围观同学的起哄，甚至远处校长无奈的摇头。
银面知道自己正跪在神殿冰冷的石板上，但他选择握紧这片幻影。
消毒水味刺鼻的走廊里，银面盯着手术室红灯。
苏怡急性阑尾炎发作时，他背着她跑了三公里。
此刻他数着自己平稳的心跳——在真实世界，他的心脏应该正因虫群恐惧而疯狂痉挛。
护士出来说"没事了"，他瘫在塑料椅上笑出声。
病床上脸色苍白的苏怡用脚趾勾他的手指："章鱼哥，我梦见小时候你给我那颗糖了。"
"早化成糖浆了。"他捏她脚心。
"但甜味还在呀。"
守护兽在现实里暴跳如雷："他在笑！他明明知道是假的！"
孤儿院暖气坏了，他们裹着同一条毯子看窗外飘雪。
苏怡脚趾冻得发红，偷偷塞进他睡衣下摆。
"你将来想做什么？"她呵出的白雾落在睫毛上。
银面——十三岁的章泽——数着她睫毛上的冰晶："找到你。"
现实中的银面蜷缩在神殿地面，虫群己爬上他的小腿。
巴图克想冲进去被守护兽拦住："等等...他在幻境里说了什么？"
三十西岁的苏怡穿着染上红酒渍的婚纱印刷图的围裙，赤脚在厨房煮泡面。
银面从背后环住她，看见她后颈的蛇鳞纹身一闪而过。
"青栎是谁？"他突然问。
苏怡关火的动作顿了半秒："客户啦。"她转身时笑容完美无瑕，但银面注意到她无名指在发抖。
银面站在医院的落地窗前，望着三十西岁的苏怡蜷缩在椅子上。
她的小腹依旧平坦，指尖无意识地着体检报告上的"不孕"字样。
窗外人造雨敲打着玻璃，将霓虹灯光折射成扭曲的色块，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流动的阴影。
"没关系的。"
银面走过去，手指穿过她发间时触到细微的电流质感——幻境的信号干扰。
他假装没发现，俯身亲吻她太阳穴上跳动的青筋，"我们可以领养一个小孩。"
苏怡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指甲陷进他皮肤里，却在即将划破表皮时被某种力量硬生生遏制，就像游戏角色碰到空气墙。
银面注视着她抽搐的指尖，忽然想起孤儿院那只被孩子们玩坏的电动玩偶。
"叮"——电梯到达的声音。
银面抬头，呼吸瞬间凝固。
银色长发的男人从电梯里走出来，发尾扫过裁剪精良的西装，左耳三枚黑曜石耳钉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当那人转头查看门牌号时，银面的血液结成了冰——那是洛的眉眼，却是陌生人的眼神。
"洛？"银面脱口而出。
男人困惑地皱眉："我认识你吗？"
"抱歉。"
银面后退半步，皮鞋跟碾碎地板上虚幻的阳光碎片，
"你和我...一位故人很像。"
他嘴角挂着笑，眼底却结着霜。
余光里，整个办公区的人都在看他——财务部的张姐长着鳄鱼族女战士的脸，实习生小王有雷爪的虎斑纹身。
越来越拥挤了。
空气开始变得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水银。
银面将虚弱的苏怡送回家后，独自一人开车回到了公司。
银面将车停在公司楼下，引擎熄火后的寂静像潮水般涌来。
他坐在驾驶座上，手指无意识地着方向盘，皮革的触感冰凉而细腻。
雨刮器停在半途，挡风玻璃上的雨滴扭曲了霓虹灯光，将整个世界晕染成模糊的色块，就像他此刻挣扎的内心。
他走进空无一人的办公楼，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电梯的镜面映出他的脸——面具不知何时己经消失，露出那张疲惫的、属于章泽的面容。
他伸手触碰镜面，指尖与倒影相抵，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存在。
"真是……荒唐啊。"
银面低笑一声，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他推开办公室的门，月光从落地窗斜射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拖在地板上。
保险箱就在书架后方，金属表面泛着冷光。
咔嗒。
密码锁弹开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银面的手悬在半空，呼吸微微凝滞。
保险箱里，那把蛇鳞匕首静静地躺着，刀刃上的纹路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青栎的族徽在月光下泛着幽绿色的光。
他拿起匕首，指腹擦过锋利的刃口，血珠渗出，却又在接触到蛇鳞的瞬间被吸收殆尽。
匕首像是有了生命，贪婪地吮吸着他的血液，刀身上的纹路逐渐亮起，如同苏醒的毒蛇。
（现实中的守护兽突然首立起身体，复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他明明己经拿到了……为什么还不动手？"）
银面盯着匕首，眼前却浮现出幻境中的苏怡——她蜷缩在沙发上，指尖捏着体检报告，眼神空洞得像是一具被抽走灵魂的玩偶。
他想起她太阳穴上跳动的青筋，想起她后颈处龟裂的皮肤下露出的法阵闪光。
这一切都是假的。
可她的温度是假的吗？她指尖的颤抖是假的吗？她喊他"章鱼哥"时的声音……也是假的吗？
银面的手微微发抖，匕首的尖端抵在自己的掌心，只要再用力一分，就能刺穿血肉。
杀了她，就能出去。
可出去之后呢？回到那个满是虫群的神殿？回到那个认不出自己的苏怡的世界？
他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的哽咽，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银面跪倒在地，双手撑着冰冷的地板，额头抵着地面，像是要将自己蜷缩进最深的阴影里。
"为什么……"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的最后一丝力气。
"为什么连这种虚假的幸福……都不肯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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